获奖作家谈小小说

作者: 杨晓敏

编者按:

纵观中华文明史,诗经、楚辞、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现当代小说,文韵流传,各臻其妙,波澜壮阔,气象万千。

小小说简约通脱,雅俗共赏,从大众中来又服务于大众。

国运兴,文运兴。当代小小说作为新大众文学的一种体裁,正蓬勃发展,前程远大。

金麻雀奖,是我国小小说界专业最高奖,连续十届的金麻雀奖评选,名家辈出,精品迭出。

我刊特委托权威专家辑录小小说金麻雀奖部分获奖者的精彩言论,以飨读者。

王蒙(中国北京)

小小说是一种敏感,从一个点、一个画面、一个对比、一声赞叹、一瞬间之中,捕捉住了小说—一种智慧、一种美、一个耐人寻味的场景、一种新鲜的思想。

小小说微到了没有说教的余地。你对生活的感受本身就必须成为艺术,没有铺陈的余地,没有打扮的余地,没有贴膏药、穿靴戴帽的余地。小小说是对作家的生活体验、作家艺术地感受生活的能力的最直接切近的考验。

小小说又叫微型小说,微型小说之所以能“微”,多半在于一个“妙”字。汉语构词把“微”和“妙”组成一个词,叫作“微妙”,这本身就微而且妙极了!微者,体察入微也,还不仅是短。如果短而平,短而无味,短而有套子,再短也是冗长。而妙即创造性与独特的内涵,见人之所未见,挖掘别人未曾留意的思想内涵、生活内涵与审美内涵,一以当十,短以胜长,句句抓到痒处,打到痛处,是谓妙。

小小说也是多种多样的:幽默的,抒情的;淡淡的,强烈的;掐头去尾的,有头有尾无“腰”的;静态的,动态的;叙事的,比喻的;勾勒轮廓的,只写心理感受的……小小说微到了没有说教的余地。

小小说必须有自己的叙事逻辑和叙事语言。仅说“电报体”是不够的,因为电报太干巴。小小说的语言要精致。

小小说最忌讳寒碜,削足适履,压缩饼干。既是小说,不论多么小,仍然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空间、自己的明暗与节奏、自己的概述与“详述”的方法和变化。

(首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冯骥才(中国天津)

小小说不是短篇小说的缩写。就像一只老鼠不是一头牛的蹄子;一辆独轮车不是汽车的一个轱辘;一支钢琴短曲不是一首交响曲的片段。它是独立的、艺术的、有尊严的存在。它有非常个性化的规律与方式。比起长中短篇,它更需要小中见大,点石成金,咫尺天涯,弦外之音。小小说是一种多一个字也不行的小说。

小小说是以故事见长的,但小小说不是故事。要想区别于故事,一半还要靠文本和文学上的审美,艺术的空间都是留给个性的。小小说是独立的、艺术的、有尊严的存在。珍珠虽小,亦是珍宝。

一篇小小说,在胎中—酝酿中,就具备小小说自身的特征与血型了。它不是来自生活的边边角角,而是生活的核心与深层。它的产生是纷繁地生活在一个点上的爆发。它来自一个深刻的发现,一种非凡的悟性和艺术上的独出心裁。

它的特征是灵巧和精练;它忌讳的是轻巧和浅显。巧合和意外是它最常用的手段。但成功与失败在这里只是一线之隔,弄不好就成了虚假与编造。由于它与生俱来的“软肋”是篇幅有限,所以,它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余味无穷。所以,结尾常常是小小说的“眼”。

(首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刘国芳(中国江西)

好读的小说,必须是精美的,我在几年前就在我的小小说实践中推行:诗情画意的写法。

诗即小小说的语言应该是诗的语言:小小说因为短小,通篇要给人一种诗意,这样的小小说,就会看起来好看,有品位。

情是指小小说应该写情,亲情、爱情、友情,真情,都是人的感情需要。因此,小小说写出人的情感,就会吸引人,引起共鸣。这里的情不仅仅是指作品本身以情为题材,写爱情亲情友情,还指作者要用饱含情感的笔墨,来反映当下多姿多彩的生活。以情感人,应该是小小说追求和努力的目标。

画即小小说要有画面感,即有动感、有立体感。一篇好的小小说,要让人在阅读的时候感到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即阅读小小说时,平面的小说,要让人觉得看出了画面,阅读者随着文字的流动,感觉眼前的形象在动,人物在动,小说里的人物活的一样,在我们眼前活动着。

意即小小说要有意思、要有意义、要有内涵:唐朝诗人白居易提出过“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就是说,作为作家,要关注时代,关注社会。

我不认为一篇小小说能反映我们这个时代,但一百篇一千篇呢,我以为是可以反映我们这个时代的。我们的小小说能从关怀生命、关注生存出发,这样的小小说就会有思想、有内涵,应该意蕴深远,回味无穷。

(首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邓洪卫(中国江苏)

曾有一段时间不写小小说,可心心念念总想着。短暂告别,是为了更好出发。自去年始,又写了一些,跟之前的《初恋》《甘小草的竹竿》等相比更多一些随意,也算是一种尝试。哪怕是失败的,毕竟努力过。

对于当下的小小说,我想说的是,小小说因为短小,便于阅读,受到大众之喜爱,传播广泛,也因为短小,便于仿制,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小小说今后的方向,我想说的是,一是回归传统。你看看唐宋传奇、明清笔记,《聊斋志异》,孙犁先生晚年的《芸斋小说》,汪曾祺先生的故乡人物等,古朴、自然,越读越有味,是为永恒经典。

这样的小说,需要深厚功底,需要作家的至高境界。二是要来一次革命,对原有的彻底颠覆,写一些不像小小说的小小说。我们当下的小小说,太程式化了,那些教你写小小说的,教你技巧,教你怎么开头、怎么布局、怎么结尾,甚至教你怎么讨编辑欢心,走捷径发表,却不能教你胸怀情怀,不能教你格局大局,不能教你气质品质,你到头来写出的,发表的,不过是别人写过无数遍的东西,意义何在?所以,要写不一样的小小说,要突破一切,随心所欲。

我这么说,会得罪人,同时也得罪了自己。这么多年,我制造出了多少平庸之作啊。呃,罪过,罪过。在此向他们道个歉吧。当然,我们也不能一味妄自菲薄。文化需要自信,小小说也需要自信。那些早期就介入小小说的老师和兄长,笔耕不辍,佳作频发,照耀我们前行。那些崭露头角的新锐作家,也以他们独特的笔墨,泼洒出一片新的蓝天。

小小说不小,大为可为。小小说不老,青春勃发。共同努力吧,我们!

(第二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宗利华(中国山东)

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专注小小说创作,2009年左右才慢慢转向中长篇。当时谈到一个主要原因,便是感到小小说的写作难度。这在业内,也是个共识。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还是这个缘故。当某一天你突然发现或者承认自己无法超越自己,毫无疑问,这太让人沮丧。似乎你面对这一文体时已黔驴技穷,或者说你做过诸般努力,却发现你仍然难以驾驭它,仍然发现其可能性还是无限大。这便是小小说的魅力,也是文学艺术的魅力。

就小小说这个话题,诸多观点也层出不穷,每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可仔细梳理起来,却会发现我们似乎在谈同一个话题,似乎又不是。因为小小说这一文体给我们提供太多解析的视角,太多的切入点,你无法对其精准或概括性地命名或讲述。这同样是小小说的魅力,同样是文学艺术的魅力。

有时候,我会把小小说跟文人画里的小品作比较。八大山人仅靠一条鱼或一只鸟,就会营造出无限境界。陈子庄也如此,不管山水还是花鸟,尺幅多数很小,气场却无限大。由此蔓延出诸多话题,比如“做减法”,小品画与小小说内在规律便是一致的。这个“减”字,尤其难。因为一幅小品画,当“减”到仅寥寥数笔的时候那就是个放大镜,你的所有能力都纤发尽显,根本无处可藏。小小说也是如此。

对一篇优秀小小说的判断,我的看法跟许多人一致,依然是“妙手偶得之”,或“可遇而不可求”。许行先生的那个立正动作,一定不是他写这篇作品时苦心琢磨而来。《陈小手》结尾那一声枪响,也是同样道理。八大山人笔下一只鸟的眼白,绝非刻意营造,而是其人生经历及心理的自然流露。又恰因此,积累是很重要的。此“积累”,在人生阅历,在艺术追求,在文化素养。唯有日积月累,才能通透,才能浑厚,才能“妙手偶得”,才能如黄宾虹、齐白石一般,“衰年”之际还有能量再来它一次“变法”。

所以从事小小说创作者,或者从事所有艺术门类者,必须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其深似海,永无止境。你要做的就像一次修行的苦旅,其间滋味唯有自知。当然,无智性的、不挑战难度的或者说仅是出于“玩票”心理的写作者不在此列。

(第二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刘建超(中国河南)

每年全国报刊发表上万篇小小说,优秀作品却寥寥无几。现在编选的版本越来越多,成为权威读本的却凤毛麟角。各项小小说赛事越来越多,获奖的作品越来越多,流传下来的佳作却乏善可陈。原因当然很多,从小小说创作的角度来说,是不是我们在小小说的创作过程中太过刻意,太急功近利了?刻意的创作是用尽心思,挖空心机强迫自己制造。这样的作品往往就显呆板、做作,不鲜活,缺少生命力,吸引人的眼球也仅仅是昙花一现。

许多的小小说作品在刻意编织结尾,把欧·亨利式的经典简化为结尾有意思,让整篇作品生拉硬扯地去为结尾服务,读后如同吃了夹生饭。过多的小小说作品在刻意制造深刻,非要把千把字的小说赋予万把斤的沉重,好像只要读了他的小说,社会就进步了,风气就好转了,腐败就消失了。背上包袱的短跑,观众就会感到疲惫。

不少作者把小小说写作视为文字游戏,刻意地追求所谓的语言环境,把小说语言装饰得花里胡哨,犹如花街柳巷里梳妆打扮的春女,孤芳自赏自鸣得意,胭脂气氛浓厚而真挚质感贫缺。刻意为之的作品,可以写得精细、精致,却成不了经典。

经典的小小说是在随意中才能诞生的。小小说写作的随意,不仅仅是创作舒服的状态,小小说创作的随意是一种境界。有句话说,一个人境界的高低,可以衡量出其作品质量的高低。随意是一种洒脱,是凭借自己的遐想信手拈来的灵丹妙药。

在自由的王国里没有羁绊没有拘束的裸体散步的人。“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随意是驾驭文字的天马行空,无论是小桥流水、老树昏鸦,还是大江东去、千古风流,都是顺其自然,超凡脱俗。随意可以出经典。

(第二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于德北(中国吉林)

古今中外,凡涉技能都以“短平快”为最高境界。堆色、堆墨、堆文字、堆想法,都因一个“堆”字而显得滞涩而笨重,就算鸿篇巨制,也因细节而生动活泼。小小说因此而鲜活。

随着艺术经历的增长,此见犹显。所以,我从来坦荡地承认我是一个小小说作家,因小小说而成长,渐次成熟。即使在今天的短、中、长篇的创作中,我也格外地注重小小说氤氲、扩张开来的艺术构架的创作。

不推诿,不拒绝,不隐藏,不回避。骨架再重要,无细小器官支持,一样是行尸走肉。一味求大,会无当。一味求全,会有缺。一味求高,会得脆骨症。所以,求大、全、高之前,从小处磨实,虽不起眼,却易经久。正视“渺小”是一种高尚的态度!

(第三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谢志强(中国浙江)

一个作家采取什么方式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其中潜藏着一个规模意识。有的用长篇、有的用中短篇,我擅长用小小说。我认为,作家显示自己的能耐,不是越大越好,在崇尚巨大的文化氛围里,示“小”也是一种选择,一种能耐。写小小说,也应当有“野心”,建立起一个文学意义上的“王国”,像福克纳“在一块邮票大的地方”深深地挖掘,从而写出普适性。

小小说跟长篇小说是小说的两个极端形式。在细节的运用上,这两种文体有明显差异。细节的运用可以显示小小说的独特。一个人物还笼统了,一个人物的一个细节就具体了。将一个细节贯穿,或安放在适当的位置,它就能照亮全篇,突显人物。但那个细节得有丰富的含量,甚至带点寓意、象征。不过,不必刻意,作家的任务是呈现“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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