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衣的诞生 (组诗)

词语

妈妈在缝一件新衣服

那是为我缝的夏天穿的粉裙子

她先去买了称心的布料

在回来的路上采了三朵鲜艳的花

插在我们的花瓶里

她把布料摊开在台子上

哼着一首我常听的歌

用小了的衣服比对着

画下了我要穿的衣服

妈妈从没有说过爱我

也没有写过一首诗

没有说过羽毛一样飘落的词语

妈妈爱我

从不用词语

卷心菜

卷心菜长出两片叶子后

父亲会再一次浇水

看着它们生长

他用铁锹把水渠豁开一个口子

让清凉的水流进地里

温暖的阳光照在它们身上

叶子像希望一样

从心中冒出来

又有三片长出来了

它们卷起来互相依靠着

头碰着头

给那些新长出的叶子

筑起了一个像样的小家

这时父亲也要扛着他的铁锹回我们的家

天气转凉

叶子会一层一层长出来

家的墙壁在增厚

里面的可以无忧无虑地生长

白白的菜心

被绿叶紧紧抱着

替它们抵挡来自北方的风寒

数数

母亲在数一把豆子

做饭时母亲总会抓出一把黄豆

一粒一粒数

母亲没有文化

认不了几个字但她会数数

先是数我们兄妹几个

再数一下她的孙辈和下一代

她数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

但会在心里数出声音

她的表情和动作暴露了她的内心

她把数好的豆子再放回罐子

然后把剩下的放进碗里

用水冲泡

她说老年人多数数数

就不会老年痴呆

只是她把我们都数上了

唯独没有数她自己

和死去的父亲

杏核

杏儿吃完时留下硬硬的核 看上去像永远睁着的眼睛

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处理它们

彼时的母亲

还活在物质贫乏的年代

身心消瘦，像皱巴巴的树皮

实在是给不了我们什么

我们初蒙人世

却过多地陷入了对物质的欲求而不得

怎么才能吃得饱？现在小孩

觉得可笑的问题

我们是那么地被深深困扰

母亲会晾晒杏核然后砸开

给我们吃里面的苦杏仁

我们悄悄留下一部分玩抓骨子

还不知道对那些坚硬事物的敬畏

不知道它们里面包着的苦涩

毛衣的诞生

妈妈把那些羊毛平铺在太阳底下

太阳照着雪白的羊毛

和她略显佝偻的脊背

入伏之后

储存在箱柜里的衣物就会返潮

把仅有的水分再挤出一些

好像永远有那么一点点

蛆虫们会准确找到压在箱底的毛皮

叮咬出好多窟窿

好像它们还是那么可口

也不知道蛆虫是怎样认出那逝去多年的生命

羊毛吸入了阳光

变得蓬松起来

击退蛆虫

妈妈要把它们捻成线

给我打一件毛衣

到冬天我就可以穿上它

雨下了一夜

磨面前

雨下了一夜大地上的一切在和雨交谈

直到清晨才结束

我一晚上做梦

梦见奶奶用瓮接雨

所有的器血都放到房檐下

庄稼、树木和泥土，充分吸收雨的意见使自己的思想变得饱满

雨爱它们不厌其烦地说着话并深入深深的泥土

我们信任大自然，心平气和

接雨水

吃干净的粮食

磨面前

母亲会反复扇簸和淘洗

被用来磨面的

像新入伍的战士

身上的大红花还没有摘下来

就要送上粉碎的战场

它们在隆隆声中

和磨面机做着殊死对抗

磨面的人和时间

也在一刻不停地搏斗着

处于世界之中的事物

在相互消磨彼此

只有那些被淘汰了的

静静地躺在世界的一角

像置身于世外

【作者简介】韩润梅，山西晋中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草堂》等刊发表作品。著有诗集《雪只是让树枝弯曲》《石头垒起的故乡》。

责任编辑：王国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