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记忆
作者: 宋开峰芒种前三日,北运河边的麦子就黄了梢。这黄先从麦芒尖上沁出,像蘸了金粉的笔锋,日头底下泛着油亮。野外踏青,我蹲在地头,掐下一穗放在掌心搓,青皮儿裹着圆鼓鼓的麦粒,碚得掌纹发痒。再晒两个响晴,就该开镰了。望着漫到天边的麦浪,我的记忆悠悠然回到了时光深处。
小时候,有句农谚我牢记在心:“麦收九成熟,不收十成落。"意思是麦子九成熟时一定要抓紧收割,这样能够获得十成的收获,如果非要等到麦子熟到十成,那么收获反而会减少。“快割快打,麦粒不撒。”麦收要赶在麦子收获的最佳时刻,是一刻也不能停歇的。稍晚收割,麦粒易脱落,更怕赶上疾风骤雨。所以,“抢收”一直是那时候各家各户的第一关键词。
农村四大累:挑河、打堤、拔麦子、脱坯。那时候之所以拔麦子,一方面是由于收割工具的匮乏,还因为麦草是农村晚间纳凉和土灶烧火的重要材料。记得儿时的夏季夜晚,我们常常在院中或大门蓬下铺上柔软的篙件(草席),防潮又凉爽,小孩子在上面翻跟头、做游戏,乐在其中。而篙件最主要的原材料就是收获后带根的麦草。所以到了收割季节,首先要选择比较湿润、松软的麦田,拔够充足的麦草备用。
“麦收有五忙,割拉碾晒藏。”这是过去农村收麦子不可缺少的五个步骤。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刚刚十来岁的我,就早早品尝了麦收的辛苦。当年麦收时,最怵最累的就数拔麦子。一天麦子拔下来,手勒的生血泡、胳膊扎得生疼不说,浑身都像散了架,人坐下去,腰疼得直不起来,两腿像灌了铅,就想躺下美美地睡一觉,可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就又得下地继续。拔麦子不但需要力气,更得讲究巧劲。腰、腹、膀、臂、腕要协调用力。塌下腰,左脚前,右脚后,左手从前面一揽,右手在后面一合,左脚的重心往右脚转移的同时,膀、臂、腕同时发力,手中的麦子就被连根拔起了。拔到两三把,直起腰抬左脚磕掉麦根上的土,隔不远放上一把,再如此循环往复地拔下去。如果遇到干旱年月,不用说一拔一大片,就是攘上一小把儿,也难拔下来。有时从根上秃嘈到尖上,捋一把麦穗下来,不到半天,没有人手上不打泡的。
碾三遍,翻三遍。终于轮到麦子上场了。天刚蒙蒙亮,一家人便早早来到场院,破捆、挑乱、抖开、摊匀,忙得不亦乐乎。晒场,最喜欢的是太阳。所以越是接近中午,日头越是强烈,翻场就越是忙个不停。那时候,我便学着大人的模样,舞动着三股的木叉,随大人站成一字形,交替进行抖翻,确保每一个麦穗都晒到、晒干。头上是火辣辣的日头,汗水流入嘴巴里,苦苦的、涩涩的,但欢声笑语从没有断过,因为我们手里翻滚的已不仅仅是沉甸甸的麦子,更是辛苦劳作的收获和丰收的喜悦。此时,咕咚咚喝上几口老井里的水,清凉凉、甜丝丝的,都成了一种美好的享受。干累了,翻完了,便寻一个场院边的柳树下纳凉,任风儿将皮肤和衣服的汗水慢慢蒸干…
开始轧场了,第一遍过后,一家人又马不停蹄地进行翻场,周而往复,三遍过后,便又开始起场、清麦草、堆麦堆,一点儿都不能耽搁。那时候场院是最金贵的,人闲畜闲,场院绝对不能闲。因为最先轧过场又要开始轧二场了。
麦收记忆最深的环节还是扬场。麦粒里掺杂着许多麦糠和麦鱼儿(碾过的麦穗,形如小鱼),需要迎着风将它们扬出去,吹出去。扬场是个技术活儿,会扬的一条线,不会扬的一大片。是因为如果把握不好,粮食就会和泥沙、粮糠混作一团。最杰出的扬场手,在风力极小甚至无风的天气,都能把这件事情做得非常完美。那需要在扬起的过程中,将向前推送的力量加大,充分利用惯性原理,将泥沙、粮食和粮糠按远近分开。这时候,看到大人们优美的表演,我们这些小孩儿也是忍不住手痒,有机会就偷偷地抄起木锨扬几把,但往往还没过把瘾,就被大人们无情地呵退了…
如今,随着机械化、集约化作业的全面铺开,曾经的日子早已远去,但那些美好的记忆,那些在田间挥洒汗水的身影,与家人辛勤劳作的场景,却永远镌刻在我的内心深处,成为生命中最温暖、最珍贵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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