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香的眼泪在飞
作者: 燕羽与恐龙同时代的银杏,就这样看着恐龙灭绝。
那天,天昏地暗,地下发出奇怪的轰响,接着山摇地动,恐龙的身后,红色岩浆从地下,从山顶喷涌而出,恣意地流泻到它们的脚下。恐龙或向天狂吼,或疯狂地奔跑,结果都无济于事。跑得慢的,岩浆将其融化;跑得快的,也在火山灰充斥大气层后,室息而亡。物种大灭绝来了,除了少数动植物逃过一劫以外,生物霸主恐龙连带大多数生物,在气候灾难面前瞬间灰飞烟灭。
银杏呢?粗壮的树干,舒展的千手,见证了这一切。它不退让,也不前行,久久地仁立于河道边、山坡上。在它貌似无动于衷的刹那间,成百上千的金黄树叶齐刷刷地落下,简直就是一场眼泪的盛宴啊!银杏的眼泪在飞,它为恐龙的灭绝而飞,为脚下的地球遇上如此的浩劫而飞,为地球上只留下自己孤独的身影而飞。这场眼泪,不是直线下降,而是像抛物线,在地动山摇的疯狂中,时而升腾,时而翻卷,最后都簌簌地归入已是万籟俱寂的大地。
银杏随同恐龙也消亡了吗?没有。世界出奇的安静。在来年的春日早晨,它发芽了。葱绿的色彩,在天地间纵情地涂抹,生命成了不绝的吟唱。
这是创世纪前的地球,人类还不知在何方。多情而坚韧的银香已体会了一把生死幻灭,它的眼泪怎不会冲天而出,漫天飘洒呢?
终于,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诞生了精灵一人类。人类与早已存在的生物们相克相生,相伴相融,最后率先出局,决定着世界的走向。文学、音乐、艺术、科学,人类玩出的这些花样令世界变得无比美好。
在我国古代,有这么一群人玩诗玩得痴迷。虽然古代诗歌更多的是写松竹梅兰和桃红柳绿,关于银杏,很少触碰。但是,当活化石银杏告别广袤的世界,退守到我国西南一隅时,诗人们终于发现了它不凡的价值,开始触碰它。
欧阳修写道:“鸭脚生江南,名实未相浮。绛囊因入贡,银杏贵中州。”“鸭脚”指银杏,因其叶酷似鸭脚。江南银杏结的白果进贡皇家后,高贵之气倍增。
葛绍体写道:“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着鬓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一年又一年,银杏成了时钟,告诉自己老之将至。但是,诗人好像并不感到悲凉,而是豁达地表白:老的是时间,与自己无关。
李清照写道:“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银杏初看上去并不起眼和华美,但当它经历深秋的洗礼,一夜之间亮出雍容的金妆时,酒樽前的柑橘只配做它的奴婢了。而“玉骨冰肌未肯枯”,就是这金妆里裹着的高尚的气节和操守啊!
这是古诗人关于银杏的诗意而浪漫的解读,那今人又是怎样看待这与恐龙同时代的活化石银杏的呢?
秋天如期而至,年复一年。忙碌的人们也许并不在意,但当树叶开始飘飞,颜色开始变黄时,众生不得不惊呼:好美呀!秋属金,万物肃杀,秋风萧瑟,在这种使人情绪压抑的季节里,金黄的树叶怎不叫人怦然心动呢?更何况是古老的银杏!
在城里。当1983年成都市九届人大常委会决定把银杏作为成都的市树时,古老的蓉城遍植银杏。大路两旁,新种的银杏秀頎挺拔,金黄的色彩勾勒出由近及远的摄影线,让喧闹的都市仿佛瞬间静了下来。人们或摇开车窗向外观望,或收起疾步,驻足停留。若正午有了太阳,银杏叶便在风中好像发出金属般轻微碰撞的声音,快乐极了。老人和孩子都出来了,享受这秋日的厚爱。若是黄昏,气温骤降,树叶飘零时,情侣们下班相约,手牵手出来了。他们来看银杏,更是来谈恋爱。他们的脚步踏在早已铺满厚厚的银杏叶的地上,发出酥脆的轻响,还似有淡淡的清香飘出,沉醉,不能自拔。待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之时,情侣们走过的地方已留下一个个“心”形银杏图案,或镂空,或实心,在霓虹和车水马龙间无言地表达着海誓山盟。
在山野。百年、千年银杏比比皆是。青城山天师洞前两千五百多年树龄(全球最老)的银杏还枝繁叶茂,大邑县白岩寺几百年树龄的银杏正生机勃勃。这些年轻的老树,就这样在天宇间仁立着,人世间不管发生多少风云变幻,角逐沉浮,它们笑看不语。若遇苍生疾苦,它们会像痛失恐龙一样,来一场眼泪的盛宴;若遇众生顺遂,它们也会来一场眼泪的盛宴,但那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喜极而泣。这不,每到银杏叶泛黄的时节,城里人总是倾巢出动,到乡下、林间、山野,去寻觅它们高大的身影。看吧,来了三五穿红着绿的人,她们以银杏为背景,在高大、粗壮的树干间随意地舞着;看吧,来了几位着汉服的女子,顶着高耸的发髻,甩开飘逸的长裙,在飘落的树叶间矜持地前行;看吧,帅哥们也来凑热闹了,硬汉的线条,酷酷的造型,在古老的树前也别有一番风致。
这些应该就是今人与古老银杏的互动与交流吧。
也许今人并不了解有关银杏更多的知识和故事,忙碌和贪玩集于一身的现代人,更多的是要么借银杏来释放生活的压力和心情的压抑,要么借银杏来抒发心中已盛不下的快乐和喜悦,要么什么都不借,只是面对大好河山、美好风光的自我放飞。但不管怎么说,与恐龙同时代的银杏能与今人邂逅,这是我们的好运,我们的大幸!
这个金秋,它古老的眼泪又在飞了,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飞,在山野的丛林河道飞。因为人类越来越重视环境保护,因为人们越来越懂得放飞自我,因为人间的生活越来越蒸蒸日上,它怎不喜极而泣?
看着这样的古树,竟想起成都附近三星堆里的那棵“太阳神树”。考古学家们判定它是扶桑,而我突发奇想,认为它很有可能是银杏,它也是高大的树干,舒展的千手。更主要的是,全世界的银杏都来自我们西南,来自我们川西,而且它见证了恐龙的灭绝,人类的诞生,这样的树也许才值得古人顶礼膜拜,最终成为现代人的精神图腾。
多与银杏说话,多与银杏交流,我们的心灵需要它,我们的生命更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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