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等待(组诗)

作者: 颜梅玖

小满

如今,我并非一无所有

至少一颗心

还没有完全失去水分

我会种花

还懂得如何缝补伤口

我剩余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时光带走了我的一部分生活

也留给了我一小片海滩

傍晚在江边散步时

我想起了那些消逝的夜晚

那些夜晚也深爱过我

现在,我内心平静

在寂静的自我里

我甚至会忘记一些伤痛

今夜明月高悬

雨水还未来临

我想满心欢喜地,和自己

独处一会儿

在漫长的等待中

“时间让每瓶酒

都有了自己的味道。”是的

时间带来了惊喜——

在漫长的等待中,谷物经过大曲的

分解,发酵

直至成为一种全新的事物

奇妙的是,它仍需存放几年

以酒勾酒

才会在自己的辛辣中,变得

愈发香醇甘甜

如同一个人的生命曲线

在某一时刻,达到了峰值

它纯粹的体内

拥有自然的天赋,也包含哲学——

澄澈,包容

平静下,暗藏着火焰

每次我啜饮它

就会想起那些多糖的谷物——

那黑暗中的孕育

那漫长的等待

符号

身份证不是我

电话不是我

意志不是我

愿望不是我

面孔不是我

地址不是我

我只是一个符号

只承载符号的意义

我从未顺从这个世界

也不会被谁驯服

我冷漠,平静

没有欲望

没有气味

不思考高深的问题

也不酝酿风暴

我寄居在人世的褶皱里

像隐藏的一粒沙

香烟

在我看来

香烟的内部,是一个谜

充满了悬念

也包含了人生哲学

每一截香烟的味道都不同

每一缕烟,都带着小剂量的毒

此刻,我点燃了一支香烟

看啊——那些九尾狐啊,松鼠啊,蛇啊……

又钻进了我的身体

多么好啊,在这荒凉的人间

我们需要香烟

需要香烟制造幻觉

恍惚中

我忘记了人世间的悲伤

我变成了灰白色的,稀薄的,柔软的

飘忽不定的一缕烟

你们不知道

我多么喜欢我此刻的样子——

一支香烟在化成灰之前

终于获得了本来的形状

深秋

当乌桕叶飘落一地的时候

我知道,秋深了

我的松弛也更深了

这并非是生活的富足

在走下坡路的年纪

心态就像一条河流

突然转向

我常常在半夜醒来

回想起从前

而从前的日子真的消失了

时间给予的同时,也在吞噬

回望的越多

我的身体越轻

就如此刻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茫然失神

一切都那么陌生

我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甚至看见自己,消失在

没有边际的旷野

接受

天气凉了。我站在桥上

看太阳渐渐落下

看桥边倒伏的百子莲

夏天时,我在这里

曾看到它们开成了梦幻的花海

不远处的那片夹竹桃

一边释放幽香

一边积攒体内的毒

天黑了

桥下的水慢慢流远,转个弯

就不见了

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里一样

而我站在这里

像一件温和的被修复过的事物

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

改变着一切

平衡着一切

现在,太阳落下,星辰升起

大地无言

它身上落满了黑暗

也接受了一部分光亮

夜行

月亮从树梢上爬上来。黄金

出现在深渊

我抬头看了很久

像一个怀旧的人

身边的车流,一会儿向东

一会儿向西

我也这样走着

月亮静静地,温和地看着

一个疲惫的人,也看着树

和在树上熟睡的鸟儿

蓦地,一片阴云

在月亮平静的脸上

缓缓爬过。等我再抬头

它已遁去

仿佛一天的风暴

终于平息

月光依旧照着我

像以前那样,照着一条

又一条

我独自走过的小路

看不见的风

风,一定是从一个地方

向另一个方向移动

不过风吹过了

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风也会继续流动

风用流动保持自己的品质

但有些风

偷偷留了下来

像一种不为人知的念头

悬在有和无的边缘

现在,夜是那么静

只有我知道它在轻轻地吹

让一个人观念里的榆树

发出了若有若无的气味

镜面草

之前有十一片叶子

现在有十二片

不同于其他叶子

它有波浪形的流动

这片叶子,有着非镜面的逻辑

像风,没有谁能阻止它的存在

这种奇迹来自大脑那细致的感觉

那种感觉掌握着我,或者说

只是赋予了眼睛一个现象

它翠绿,丰富

但十几秒过后

它不再赋予眼睛这个现象

那种感觉也渐渐不再掌握着我,或者说

那种奇迹不再属于大脑那细致的感觉

风,也只是一个念想

这片叶子,只有镜面的逻辑

它寂静无声

现在,它只有十一片叶子了

无法命名的

有一种事物

常在我内心波动

我无法命名它

它单纯,诚实,危险

像一朵风吹来的云

有时飞着飞着

就不见了

是预言,直觉

还是梦境?

我无法控制它

当它来临时

我仿佛看到了月光下

那条亮闪闪的小路

当它离开时,我明白

它是孤独的夜晚

多出来的那部分

一条灰色的领带

傍晚,我边喝咖啡边想那条

灰色的领带

它吊在3楼楼梯口的麻绳上

已经很多天了

比起乏味的报纸

我更喜欢猜测这件与我毫不相干的事情

“它简直就像条干鱼”,哦

这真是个奇妙的比喻

谁忘记收回了它?

谁厌倦了它?

它是否有过拖长了的歇斯底里的嗓音?

这应该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小伙子——

那种热烈劲儿就像一瓶刚打开的啤酒

或许,他是一个深陷在衣服里的人

一个懂得松开,懂得如何痛痛快快出口气的人

我的哲学是实证的。但我承认

弄清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界限

就像要在雪地里把雪花一朵一朵分辨出来

可疑的领带

孤独的干鱼

以疲倦的方式,证明事物的变化

“那条领带后来失踪了?”她们问

或许,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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