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噶尔(非虚构)

作者: 温亚军

《水经注·河水篇》载,塔里木河自葱岭分源,以歧沙为分水岭,北为喀什河,南为叶尔羌河,两河均向东流去。

班固在《汉书》中说:“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后来有人认为,张骞所认为的“河源”并非黄河,而是塔里木河的另外一条支流——“和田河”。似乎意识到这种源头之说的矛盾,《汉书·西域传》里,则有如此描述:“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于阗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

当然,河有两源的说法,早在《山海经·山经》、释法明《游天竺记》、释氏《西域记》中均有所注:“河南入葱岭,一源出于阗山,合流入蒲昌海。”葱岭指帕米尔高原,蒲昌海即罗布泊,“一源出于阗山”指的是和田河。除了李白,杜甫在《秦州杂诗》中也写道:“闻道寻源使,从天此路回。牵牛去几许,宛马至今来。”又有刘禹锡的《浪淘沙》:“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都暗含着一种黄河之水源于“天”——即出自于昆仑的观念。但后来通过各种科学的探寻与勘测,确定了黄河真正的源头在青海省的巴颜喀拉山,与昆仑无关。虽说这是历史的局限性所致,却让出于昆仑的西域之水被赋予了激情与浪漫。

在中亚广袤的荒漠与峻岭之间,喀什犹如一颗镶嵌在丝绸之路上的璀璨明珠,这个在历史的长河中有着不凡地位的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文明交流的桥梁与门户。作为新疆历史上最早的城市之一,喀什是四大古文明——古印度、波斯、古希腊和中国的交会点。

喀什古城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似乎诉说着古老的史实,每一条街道都承载着历史的烙印。在这里,历史不仅是过去的回忆,更是活生生的现实。“五口通八国,一路连欧亚”,这句话生动地描绘了喀什在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地位。从这里,向北可达中亚,向南可通南亚,西至中东,东回中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交通网络,连接着不同的文化与经济体。因此,喀什不仅是商品交易的场所,更是文化和宗教交流的中心。这里的市场总是熙熙攘攘,各种语言和方言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市场语言。

15世纪海路开通之前,喀什是举世闻名的古丝绸之路的南道、北道、中道的交会点和交通枢纽,一直是客商云集享誉中外的国际商埠,呈现出“货如云屯,人如蜂聚”的繁荣景象。早在2200年前的秦汉时期,一个名为疏勒的王国在当时西域三十六国中显得尤为璀璨。这个繁华王国,以其首府疏勒城的辉煌与繁荣而著称于世。

疏勒城,这座大城在古代地图上是一个重要的标志,城池宏大且结构严谨,城墙坚固,仿佛是为了见证历史而特意建造的。城中的市场更是疏勒王国的心脏,每天都有来自昆仑山外诸国的商人携带奇珍异宝汇聚于此,他们的摊位连绵不绝,犹如一条蜿蜒的长龙,穿行在繁忙的街道和狭窄的巷弄之中。这里可以找到各种商品:来自东方的丝绸和瓷器,光泽柔美,图案精致;来自南方的香料和宝石,气味芬芳,色彩斑斓;还有来自北方的皮毛和宝石,粗犷豪放,价值连城。不同文化的碰撞和融合都在这里发生,使得疏勒城不仅仅是一个商品的集散地,更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展示窗口。随着太阳缓缓升起,市场上的喧嚣逐渐增加,商贾之间讨价还价的声音,行人交谈的笑语,还有不时传来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共同编织了一幅繁忙而生动的日常生活画卷。晚上,夜幕降临,市场渐渐安静下来,疏勒城的夜晚则被点缀成无数灯火,在深沉的黑夜里,如同天际的星辰,又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疏勒城,就是喀什城的前身,早在西汉时期,其商贸地位就已经在周边国家中脱颖而出。

关于喀什的最早记载是张骞出使西域时所作。公元前2世纪,汉武帝的帝位初稳,欲图扩展汉朝的边疆至天涯海角。于是,他派遣张骞前往西域,以寻求与远方的大月氏国结盟,共抗当时的强敌匈奴。然而,张骞前往西域的路途险象环生,困难重重,但他不顾路途艰辛与漫长,依然冒险西行。在匈奴人营地,草原的深处,夜晚的星空辽阔无垠。成了俘虏的张骞无心欣赏这浩瀚、纯净的银河,他只能在夜空下凝视东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痛楚,却也在这样的磨难中,慢慢地坚定了对使命的执着。

在被匈奴囚禁的十年里,张骞虽被软禁放牧,还被迫娶了匈奴女子为妻,但他并没有放弃任何了解外界的机会。他渐渐学会了匈奴的语言,和匈奴的士兵们交流,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更多关于西域的信息,也听闻了疏勒国——一个位于葱岭以西,在喀什河岸的繁盛国家。经过多少次的努力,张骞终于寻找到机会逃离匈奴营地,并继续他的使命。疏勒这个陌生的国度,是他一路上唯一看到有商贸市场的国家。在疏勒国,张骞也受到了国王的热烈欢迎。他详细地描述了汉朝的强盛和发达文化,表达了汉朝天子希望结盟共抗匈奴的诚意。疏勒国王被张骞的才智与坚韧所折服,只是相对于当时的汉朝,疏勒国实在过于弱小,“有市列”没错,可一个国家的领地就那么点大,人口不过几万,能有什么实力与匈奴抗衡呢?疏勒国王虽热心交好,对结盟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公元前126年,张骞见结盟无望,只能回归长安,结束了他长达13年的艰难出使,虽未完成汉武帝欲与西域国家结盟的使命,但他带回了大量关于西域各国,包括地理、政治、文化、经济和商业路线的宝贵资料,也对西域各国以及他经过的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波斯、印度等国与汉朝交易的潜力,并且做了详细的记录和描述。这次出使西域,使生活在中原内地的人们由此了解到西域边陲的实况。

公元前119年,张骞拿着汉武帝的亲笔信函,带着300个勇士,每人两匹马,还有牛、羊一万多头,黄金、钱币、绸缎、布帛等价值几千万的礼物,再次出使西域。这次出使顺利得多了,途经的许多国家都敞开城门迎接大汉使者。当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满载而归,回到长安的那一天,他不只是带回了外交上的胜利,更带回了一个更为开放与包容的世界的可能性,为汉朝与西域诸国之间铺设了一条持久的交流与合作之路,使得中西文化得以互相影响和融合。而张骞走通西域的这条路,被后人称为古丝绸之路。这条路线不仅是商贸的通道,更是知识、技术、宗教和艺术交流的纽带。古丝绸之路让汉朝从西域那边得到了高头大马、葡萄、苜蓿、胡桃、蚕豆、石榴等几十种物产;而西域各国,从汉朝得到了蚕丝和丝织品,同时也学会了另一种生存方式:耕种、打井和炼铁,开始发展农业生产。

100多年之后,41岁的班超出使西域。

班超率所属初入西域,在鄯善突袭杀尽匈奴使团,降服了鄯善国;到于阗,又设计镇抚了不恭的于阗国。永平十七年(74),抄小道赶到了疏勒国。

这个时候的疏勒国情况相当复杂。当时疏勒国被龟兹国攻破,而匈奴扶持龟兹国,立了龟兹人兜题为疏勒王。班超派手下田虑去盘稿城招降,并指示道:“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兜题果然不肯降从,田虑便伺机将其劫持。班超当即召集疏勒国文武官员,“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但为了显示大汉王朝的威德信义,班超没应大家的要求杀掉兜题,而是将其释放遣返。自此,疏勒和龟兹结怨,但班超平定疏勒的目的却达到了。

班超在西域共服役约40年,而在疏勒就驻守了长达17年,使封闭65年之久的丝绸之路南道再度开放,并通过多次军事和外交行动,成功地将匈奴势力从贸易路线中清除,确保了丝绸之路的安全,保障了区域贸易和文化的正常交流。

浩瀚星海中,班超这颗闪亮的将星,终归于历史的浩渺烟波之中。但于古疏勒国而言,班超或是它浓墨重彩的一个存在。

早年的喀什噶尔河流域的水是丰盛的,那些或奔腾或宁静的河水滋养下的绿洲上,四季依旧分明有度:该植被泛绿的季节,植被努力地上演着绿满山河;该风沙起的时候,风沙毫不迟疑地漫天飞舞;需要下雪了,无关情绪,一场场雪白将粉饰所有的动荡。大地瀚海苍茫,天穹星宇孤独,没有一成不变的世界,亦没有一直坦荡无波的历史。

疏勒国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到了三国至西晋时期,已经不仅仅是“盛”,也变得强大了,先后兼并了周围的莎车、竭石、西夜、蒲犁等小国,成为西域一个比较强大的地方政治势力。

南北朝至隋代,今喀什地区境内主要有疏勒、朱俱波、渴盘陀等国,与中原的关系密切,多次派遣使者至中原朝贡。《新唐书·西域传》记载,唐时,疏勒国曾叫“伎沙”,因《汉书》《魏略》及《魏书》中曾为“渠沙”由此而书名,“去沙”与“渠沙”音同写异。国王居住“迦师城”,迦师城即为“喀什城”,“迦师”与“喀什”也是音同写异。唐玄奘称它叫“室利讫栗多底”。唐显庆三年(658),阿史那贺鲁之乱被平定后,在疏勒设置去沙都督府,后改为疏勒都督府,府下设15个州,范围囊括今喀什地区全境及克孜勒苏柯尔克孜族自治州,地域辽阔,是当时有名的“安西四镇”之一。唐开成五年(840),居于漠北的回鹘汗国为黠戛斯所败,大规模西迁,其中一支迁至疏勒境内。后来喀喇汗王朝建立,“疏勒”之名便被“喀什”替代。至北宋庆历元年(1041)前后,喀喇汗王朝分裂为东、西两部,东喀喇汗王朝建都于喀什。

唐朝通过一系列的军事征战和外交手段,成功地将喀什纳入版图,有力地维护了西域与内地在政治上的统一,使喀什不仅仅成为军事重镇,也成为通往中亚及更远地区的门户,更是丝绸之路上充满活力的国际贸易和文化交流中心。从喀什出发的商队,将中国的丝绸、瓷器以及茶叶等商品运到了远方的波斯和罗马,同时也将中亚的香料、宝石以及西亚的地毯带回中原。

喀什河水静静地流淌,尽管一次次的朝代更替都少不了冷兵器的铮铮之声,它或清凌或混沌的河水,与那掀起的尘沙一起,埋葬了多少残酷与惨烈、无奈和不甘。斗转星移,驼铃声长,那远远近近,在古道上不绝的身影是盛世的一种背景。

到了南宋时期,嘉定十一年(1218)后,今喀什地区境内成为蒙古汗国的辖地。淳祐十二年(1252),蒙古设立别失八里等处行尚书省,喀什等城受其管辖。

元朝时期,喀什城曾叫“可失哈耳”城,此出《新元史·地理志》,“可失哈耳”即“喀什”的音译;《明史·西域传》中,将喀什城又称为“哈实哈儿”,“哈实哈尔”是“可失哈耳”的转音。

明朝时,境内先有大小“地面”,互不统属,后有号称“喀什王国”的阿巴拜克热政权。正德九年(1514),叶尔羌汗国建立,今喀什地区仍为其核心区域和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清初,准噶尔部兴起,在灭亡叶尔羌汗国之后,扶植依达也提拉(阿帕克和卓)等傀儡政权统治南疆。清朝平定准噶尔部后,南疆地区纳入清朝版图,将喀什城由过去的“哈实哈儿”又正式定名为“喀什”。从此,喀什便成为流传至今的名称,但其间亦有过变化。

乾隆二十四年(1759),清朝在平定大小和卓之乱后,在喀什设总理回疆事务参赞大臣,管理南疆八城(喀什、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阿克苏、乌什、库车、喀喇沙尔)事务,同时“因俗设制”,在各地保留了以阿奇木伯克为首的伯克制度。乾隆二十七年(1762),喀什大勒巴格修建新城。乾隆三十六年(1771)乾隆皇帝赐名为“徕宁城”。清道光六年(1826),因张格尔叛乱,徕宁城毁于战火,喀什城又渐渐恢复“喀什”的名称。

“喀什”一直是“喀什噶尔”的简称。

喀什城北高南低,中间高敞,位于喀什水系形成的洪冲积平原之上,有径流河克孜河依傍和泉水充盈的吐曼河拥抱全城。老城区至今还保留着许多高台民居,随着时代的发展,古城也随之扩大,老城的石板路旁,新的建筑逐渐升起。每一条扩建的街道,每一座新增的建筑,都承载着喀什从一个边陲小镇,成长为西部重镇的历史见证。城墙被一次次推移,以容纳日益增长的人潮与商贸活动,城市的轮廓在历史的烟云中愈发清晰。

喀什的古城墙见证了无数次日升月落,也记录了城市从一片废墟中崛起的历史。那些在历史长河中沉淀下来的故事,就像被风化的石碑,虽然被侵蚀,却依然坚韧地立在那里。喀什的居民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繁衍,代代相传,把对这片土地的爱融入到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

喀什噶尔河流域是多民族聚居区,主要有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汉族、塔吉克族、回族、乌孜别克族、哈萨克族、俄罗斯族、达斡尔族、蒙古族、锡伯族、满族和土族等13个民族。流域的辖区由喀什地区和克孜勒苏柯尔克孜族自治州、农三师的三个团场组成,民族人数最多的是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和塔吉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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