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丹花的诗
樵舍镇
你带领着我,穿过田埂与屋舍
明与暗的光线在枯枝间分割
婆婆纳呈现的一片蓝中掩藏着一些紫
那是几株宝盖草
交付给春天的花蕊,再往前
一片金黄色占领了一片高地。
从墙垣传来的驱鸟声
如老鹰与野狐一同在旷野中哭泣
你的耳朵微微发疼。你搜寻着
那些忽远忽近的声线。而面前
高墙与铁丝网把两块繁忙之地隔开
几只蝴蝶在油菜花海中飞舞,另一边
一架架飞机从跑道飞起
像那些过去的时间。用身体划出
一条指向天空的斜线
这是它们远去的方式,你挥舞着双手
只想在这里与它们告别
老里克湖
一场浩大的关于白色的描述
在红松、云杉、白桦与五角枫之间
肆无忌惮地搭建出一个白色王国。
冰冷的通透足以让人忘却
尘世的喧哗与纷扰。而此刻
我沉默的黯然被穿透树丛的阳光点燃
无数细小的雪子聚集在光线中
金子般舞动。我为这奇妙的时刻而欢喜
甚至躺进雪地里看被树枝遮挡的天空
雪所构建的单一与繁复
在高处与低处同时涌现,而我不过是
沿着世人所走过的路不断前行
所能遇到的,使命不同的马队
把人们送去这头或那头,天黑之前
我在山顶找到了那个已被冻结的湖泊
它像一种永不消失的情愁
占据在海拔最高处
只有成片的雾凇排列在周围
用一整个冬天的漫长的静谧迎接着我
贡嘎山
从新都桥到得容县,视线跟随盘山路
不断向上,转弯,看到子梅垭口的天空
蓝与白互相掠夺,巨大的白纱
试图把神山笼罩,根本无法看清
在北川大地上,它高耸的脊背穿过几亿万年
许多褶皱和断裂处形成的丰富想象
让心跳变得更加剧烈,你在寒风中站立
听到它的冰冷裂开,如同山顶的一声惊雷
而同伴的一声长吼也跟随闪电落下
尾音在峡谷间流动,你仍然等待
一种奇迹,这登顶后的时间变得玄妙
云雾还在蔓延。笼罩在山路上
成为前行的障碍,我们必须在天黑前回返
到最后还是没有看清山体的原貌
只是一个个侧面显现,不完全的覆盖
或交换,让你恍惚,所有仓促的抵达
都包含了一种必然的消逝
唯遗憾是恒久的。填充了我们的一生
外滩公园
“一切都可能发生”。在这9.6公里岸线上。
在狂热又克制的赣江边
一片金鸡菊热烈地讲述着昨夜的风情。
梵高油彩中的金黄色晕染了一整片黄昏
你试图找到一种不朽的语言,任凭
眼前,辞藻般灰蓝的水流滚过春天的河床
直到,滚烫的美在这里生发——
一些色泽从花海中心溢出。云朵与霞光争抢着
涂抹天空,剩余的颜料与心事一起落进江面
形成一块反光的灰蓝的布,一只瘦长的软体动物
匍匐于大地,什么也没有发生,寂静于草叶间分化
盛大的事件在一朵小花中初现端倪
白鹿洞书院
平生,你只在这里见过几只白鹿
仿佛,它们是穿过千年的
文脉与动荡在跟你诉说
那些时间深处仍然发光的人与物
所需传承与祭奠的部分仍然闪烁着。
它们动情的眼眸中藏着幽深的密林。
而书院另一边,半圆形的石洞内
有一只花岗岩小石鹿,斑驳的身躯
把你带到更远,你看到了唐代的李渤
以及南宋的朱熹,明嘉靖九年
南康知府王溱在这里祭山开洞。
这里是五老峰的南麓,庐山的东大门
你不知道这里的白鹿是否
也如陈忠实笔下白嘉轩看见的那一只
是一种风水的投射或仙灵的印证
你总是从书院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跨过状元桥,再经过御书阁、明伦堂
最后来到枕流桥
而白鹿们被养在书院左侧山崖下
用一种无声的言说加固着永恒的静谧
在知北村
从二道白河回到吉林市
我们游玩了知北村
尽管,我们都怀疑这里的雪
是人造的,冰雕也没有
冰雪新天地里展示的那些精致
但,我们钟情于那头英国小矮马
我们在遗忘中品尝,干冷的滋味。
微笑或专注,更倾向于一种
精神的回返,在“破”与“立”之间
凝聚它,像发现茅草屋顶上
垂下的冰溜子,坚硬的脆弱的美
被冷温包围,这当中
包含着几个回忆,比如
从田园牧场到搭建的舞台中心
你们蹲在地上互相喂食着
你们拿着滑雪圈去到高处,再滑下来。
如此反复。而我找到一片冰面
伸出双臂,练习着身体最初的平衡感
生活迫使我们变得纯粹。投入——
为了爱
黎黄陂路
我们从远处赶来,凝视
这夜色中的梧桐树
细语与喧闹中的红色的墙体衬托出
一个最好的秋天的夜晚
递给我们花束的人为我们拍照
在巴公房子前,旅人们停留
寻找胶片中久远的踪影,从斑驳的建筑中
剪裁,昏黄的灯光侵袭着
让我们迷失于历史的渡口,时间
倒退至一百年前,这里刚刚成为租界
许多外国商人,从江岸码头上走来
喧哗剥离着宁静,他们在这里定居
建造自己的巴别之塔。但今夜
月色朦胧,为了从伤痕中抹去一些印迹。
在十字路口,我们也徘徊过。
在这些建筑的碑石间不断指认:
这一夜,它们的坚实、忧伤与完整
奥德修斯
一条黑壳船是我的全部。当我欲想
穿越——灰蓝色海面给我营造的浩瀚之地
半人半鸟的塞壬们已准备好了美丽的歌喉
歌声中的草地藏着人皮,绿茵的表层下
还有大堆骸骨
我会不会像奥德修斯一样记住神女的叮咛
在诱惑发生之前,把自己捆绑在桅杆上
当我从半夜醒来,一切现实排列在窗口
黑暗的呼吸由内而外,变成海浪在眼底游动
我很想听到那个声音,但我只是侧了侧身
海浪仍在巨大的悬空中旋动
——那肆虐吹开了无数朵白花
它们在我的心中盛放,又凋零。让我渴望接近
一片幽深的迷草或荒崖上
一棵兀立的象征雅典娜的橄榄之树
莫尔格勒河
在金帐汗的木栅栏外
你的视线跟随这广袤的草原看向更远
那晶莹镶嵌在草色间的河流
就是老舍笔下的“天下第一曲水”
只用五到六米的距离,就把自己
与一片黄绿做出了划分,在这
无声流动之外的,是盛夏的大风
呼啸着,吹乱了你的衣服、头发
风声最终也去到远处,停留于空旷下
蓝色的波动,跟随暮晚升起的光一起
在碧草间沉下,衬托出这条河的温婉与柔情
此刻,她向着各处蜿蜒的身段如少女
柔软的臂膀,婀娜之处所连接的
金色闪耀的弧度或一些切片
让你不得不思索着,是否,真的
像牧民们所流传的,她就是
那位寻水源未果而倒地不起的姑娘?
在天地间,这份“浩大与爱”比草原更辽阔
这生生不息的草叶、盛大的马队、羊群
与泥土间蓬勃的涌动
都统一在这绵延的疆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