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一盏心灯亮,目自清明耳自聪
作者: 陈智峰2024年5月20日,从朋友圈得知当代语文教育家、语文教育界的泰斗钱梦龙先生仙逝的消息,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曾有幸与钱老有过两次“亲密接触”,钱老的睿智儒雅令我至今感佩不已。尤为重要的是,钱老的“三主”理论曾深深地影响并切实地引领过我的专业成长。一时间,记忆中的一些片段拼凑成篇,钱老的印象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第一次幸遇钱老,是在2003年的金秋十月底,那时杭州西子湖畔举行了一次全国性的语文研讨会,钱老在会上执教了一堂示范课《阳光的味道》,内容是林清玄的一篇散文,课外的。课上,70多岁的钱老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他没有过多的讲解与分析课文,而是指导学生如何正确地阅读,正常地朗读,并适时地纠正学生过于夸张的“朗诵腔”与“表演腔”。这堂课是如此的行云流水,又是如此的朴实无华,让坐在礼堂里的我如沐春风。课后,钱老作了简短的发言,其中的一句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语文不要那么多的‘性’骚扰,而要老老实实地把学生引领到听、说、读、写的实践中去,学习、传承、弘扬民族的母语”。钱老的发言睿智风趣又发人深省,呼吁让语文教学返朴归真,受到了与会同仁的一致好评!
当天下午,受钱老好友、原永嘉县教研室徐耘天主任委派,我陪钱老游了半天的西湖,这让我与钱老有了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在闲聊中,我得知钱老是一位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的“绿色男人”。钱老对新生事物颇感兴趣,听说贯穿西湖底下的“西湖隧道”不久前刚刚通车,他便想去亲身感受一下,于是我们搭乘了一辆出租车特意从“西湖隧道”走了一趟。他又听说新的雷峰塔已于2002年重建,便也想去雷峰塔走一走,看一看(钱老曾在全国各地多次执教过鲁迅的名篇《论雷峰塔的倒掉》)。而快到雷峰塔景区时,当远远望见西湖之畔那座高耸入云、色彩斑斓的新塔,钱老却没有了原先的兴致。对我说:“小陈,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我们再去其他地方走走吧!”原来他是不想破坏原先心目中雷峰塔的形象。这一刻,我感受到钱老身上那王子猷“雪夜访戴”时“何必见戴”般的真性情。
2004年2月,我在《教师之友》2004年第一期上读到了对“那一代”语文教育家集中批判的一组文章,其中的《方格之内的圆融》一文,批判的对象便是钱老及其“三主”思想。当时,我很有写一篇文章反驳一下的冲动,却又自感浅薄,不知从何驳起。于是,我决定深入地学习钱老的“三主”理论并着手在实践中加以运用与推广。我陆续购买了钱老的《和青年教师谈语文教学》《导读的艺术》《钱梦龙与导读艺术》等专著进行仔细研读,尤其是对钱老的经典课例如《故乡》《愚公移山》《四海不死》等。在钱老的导读法和“三主”理论的引领下,经过多年的实践与探索,我开创了“主问题·关键词”阅读教学课型,其中的“主问题”对应钱老的“教师为主导”,“关键词”对应钱老的“学生为主体”,整个课型基于“主问题·关键词”来训练学生的语言、审美、思维和文化素养,则对应钱老的“训练为主线”。经过十多年的实践与推广,此课型得到了语文教育家王尚文先生的高度赞誉:“师生之间、师生与课文之间的对话互动,自然、生动、活泼,已经达到艺术的境界。”课型研究成果获2019年浙江省教研成果一等奖、2020年温州市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和2022年浙江省基础教育教学成果奖,成果报告被人大复印资料《高中语文教与学》全文转载。无独有偶,我的一位圈中好友郑建周的“提问管理法”实践研究也脱胎于钱老的名课《故乡》,其研究成果同样曾获得了省、市级教学成果奖。这些都从侧面验证了钱老的“三主”理论乃是语文教育教学的真理与常识,即使到了新课改的今天也并不落后。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钱老曾多次受邀来永嘉讲学,并留下过《咏楠溪江》的诗作:“楠溪一碧净无尘,竹筏寻诗趣最真。但得青山长爱我,不辞三做永嘉人。”此诗足见钱老对永嘉山水尤其是楠溪江的喜爱。2010年夏天,我有幸陪同钱老及夫人一起坐着竹筏畅游楠溪江,游程从楠溪江二桥至狮子岩,这是楠溪江中游最美的一段。那天上午,天朗气清,水色山光,交相辉映,楠溪江两岸滩林绵延、山峦叠翠,江水清澈见底,恰如钱老诗中所言“楠溪一碧净无尘”。彼时,钱夫人已患有轻微的老年痴呆症,一路上钱老都在嘘寒问暖,细心照料。这一次同游楠溪江的难忘旅程让我对钱老有了一些全新的认识:他不仅是一位令人敬佩的语文教育家,还是一位温暖的顾家好男人。
之后,我和钱老再未见过面。但是,我却又非常荣幸地收到了钱老亲笔写的墨宝。那是2016年的冬天,永嘉召开“楠溪江语文论坛暨全国中学语文名师汇”活动,我因出差在外未能与会,遗憾地错失了与钱老第三次“亲密接触”的机会。但我还是从现场的朋友那里第一时间得知了“年且九十”的钱老与两位中、青年语文名师一同登台、三人合作上《愚公移山》的消息,这堂课也很快便传为了语文教育界的一段佳话。在会议的闲暇,钱老逸兴遄飞,挥毫泼墨,为不少与会的同仁留下了珍贵的墨宝。而他居然还记得那个曾陪他畅游过西湖与楠溪江的默默无闻的我,为我写下了四个大字“沂水春风”。“沂水春风”典自《论语·先进》:“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曾皙描绘的理想社会的生活场景,也是教师理想生活的一种写照。我想,这同时也是对钱老“三主”语文教育思想最贴切的归纳与形容。
后来,我将钱老的墨宝装裱后挂在家里,并藉此为书房命名“沂水春风斋”。这既是对钱老“三主”语文教育思想的一种呼应,也是对“主问题·关键词”课型的一种提炼,更是对自己所追求的理想教育境界的一种期许。2022年,“沂水春风斋”有幸入选了“浙江省好书房”,这自然与钱老墨宝的加持密不可分。
钱老曾提出语文教育教学的四种境界:一、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二、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四、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自谦地说“我仍然徘徊在第三境界的门外,遑谈第四境界了”,并勉励青年教师道:“我希望看到我的年轻的同行中有尽可能多的人登堂入室,进入语文教育的第三境界,直至第四境界。21世纪的中国应该有新一代的语文教育名师、大家,新一代的叶圣陶、吕叔湘、张志公……”钱老的拳拳之心与殷殷嘱托,令人动容。
钱老有诗句云:“胸中一盏心灯亮,目自清明耳自聪。”也许,我们纪念钱老的最好方式,便是把他那“广为人知、广为人议、广为人学、广为人用”(刘国正先生语)的“三主”语文教育思想与教学艺术学到手并发扬光大,为语文教育教学作出新的贡献。
(作者单位:温州大学苏步青学院)
责任编辑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