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人舌尖上的春天

作者: 张雨义

黄河故道的春天,是在铁锅铲与蒸笼的碰撞声中“醒”来的。早春二月的滩地还覆着薄霜,面条菜已从麦垄间探出锯齿状的嫩芽。这种学名“麦瓶草”的野菜,因其叶芯里总藏着一粒朱砂红的苞,所以在豫东被唤作“灯笼棵”。女人们挎着荆条筐下地,专挑没抽的苗,焯水后拌蒜泥、泼热油,苦香里竟嚼得出黄河水的浑厚。

惊蛰的雷滚过豫西丘陵,柿树梢的积雪簌簌跌落,此时最馋人的是榆钱一老榆树虬枝上缀满翡翠“钱币”,须趁晨露未散时捋下。老奶奶挎着竹篮立在树下,枯瘦的手指翻飞如蝶,嫩绿的榆钱便簌簌落进粗瓷碗中。掺上玉米面蒸熟,再浇上蒜汁、辣子,粗中泛着清甜,满口春的味道。

清明前的香椿是中原人家的心头好。嵩山南麓的院落里,香椿芽总比别处早发三天。紫红的嫩叶蜷曲着,如波斯地毯的流苏,用竹竿绑上镰刀,只勾最顶端的“椿头”。将铁锅烧至泛青,先磕两个柴鸡蛋,待蛋液将凝未凝时撒香椿碎,“绛紫”与“金黄”在锅里翻卷,盛在粗陶盘里,竟似把晚霞搅碎后装在了盘中。

谷雨时节,豫北平原的槐花开了。雪白的花串垂在瓦檐,风过时簌簌落进面盆。老百姓蒸槐花总用老酵头,发好的面裹着花苞上笼。待水汽氤氩了窗,掀开笼屉的刹那,莹白的面团里绽出点点青玉,咬上一口,满是蜂巢蜜的甜香。

最妙的是黄河滩的野芦笋。春汛未至的河床上,暗红的笋尖刺破盐碱地,剥开“鳞片”竟是翡翠芯。焯水后切段儿,与腊肉同炒,咸鲜里沁着河泥的腥甜。老辈人说这是“龙须菜”,当年楚霸王被困荥阳,便是靠此物续命。如今配着新蒸的杠子馍,倒吃出几分楚汉风云的苍茫。

暮春的黄昏,家家飘着荆芥香。这种形似薄荷的香草在豫南被唤作“十香菜”,乡亲们总爱念叨:“五月荆芥赛人参”。用荆芥的嫩叶拌豆腐吃时,要滴小磨油,用烙馍卷着吃,清爽得能解去三春的燥。也可以在陶罐里腌些荆芥花,淡紫的花穗浸在琥珀色的醋汗中,可以等到入夏拌凉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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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吃食里藏着中原的节气密码:茵陈蒿过了清明就变成了草,构树穗采摘要趁花未开。老太太们晒酱时总会说“椿芽鼓,酱不苦”,院里的大酱缸沐着春光,豆香混着花椒嫩叶的辛气在风里飘。窗台上泡着的牡丹花瓣酒,是预备谷雨品新茶时佐饮的。

某个起风的午后,我蹲在麦田边挖荠菜,忽然想起白居易的“岁晏有余粮”。当牙齿咬开槐花包子的刹那,当荆芥的清凉在舌尖漫开,仿佛咀嚼着千年的中原密码。这些沾着黄河泥沙的春味儿,这些需要俯身土地才能品到的鲜,原是古都写给舌头的《上林赋》。青铜鼎里的藿羹早已凉透,铁锅里翻炒的“春天”,正暖着寻常百姓的胃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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