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下忆趣

犹记儿时，老家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株桑树，树干粗壮而苍劲，树皮皴裂如皱纹，深深浅浅地刻着岁月的痕迹。春天里，嫩绿的桑叶一片片舒展开来，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那些遥远的往事，而我就在桑树下愉快地玩耍。

每到养蚕的季节，母亲总会从桑树上采摘一些嫩绿的桑叶喂蚕，我也会踞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些嫩叶，生怕撕破了它们。桑叶的形状像一颗爱心，边缘带着锯齿。新叶柔软、脆嫩，轻轻一掐，汁水便冒出来，散发着清新的草香。

桑叶不仅能养蚕，还能制成桑叶茶。祖母最爱喝桑叶茶，还说那是“神仙茶”，能够清心明目。每到初夏，祖母就会摘下最嫩的桑叶放在竹匾里阴干。想喝的时候就取一两片桑叶放入杯中，冲入沸水，随着桑叶渐渐舒展，清香四溢开来，茶汤也变得碧绿如玉。轻抿一口，淡淡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带着一丝回甘，那是罗月沉淀的味道。我常坐在祖母膝边，看她慢条斯理地品茶，听她讲那些古老的故事。

除了有用的桑叶，桑树还会结出可口的桑甚。初夏，桑甚开始成熟，挂在树上就像是一串串紫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我们这些孩子总是抵挡不住诱惑，不顾树枝上的尖刺，便爬到树上大快朵颐起来。熟透的桑甚甜得醉人，咬上一口，汁水四溢，一会儿就染紫了嘴唇和手指。我自己吃够后还会摘下满满一篮送给母亲，让她做甜甜的桑甚酒。

桑甚酒的做法很简单，将桑甚洗净、晾干后放入玻璃瓶中，加入冰糖和白酒密封起来即可。等待的日子里，家中总是弥漫着一股酸甜的酒香。几个月后，母亲打开瓶盖，酒液醇厚，入口是满满的果香与酒香，让人陶醉。

剩下的桑甚母亲则会把它们放到太阳下制成桑甚干，不仅保留了桑甚的香甜，还口感软糯，是我们小孩儿平日里最解馋的零嘴儿。

父亲常说，桑树全身都是宝，桑树皮可以入药治感冒，树根能治风湿。记得有一年我得了重感冒，父亲就剥了些桑树皮熬成浓浓的汤药，虽然味道苦涩，但确实药到病除。爷爷偶尔也会取下一些桑树皮和桑树根，放在阴凉处晾干后保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回乡，我特意去看了那株老桑树。它依然挺立在那里，只是枝叶不如从前茂盛了，树下堆着一些枯枝败叶，显得有几分落寞。我轻轻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里仿佛还留存着往日的温度。蚕房早已废弃，祖母的茶具也蒙上了灰尘，只有这株老桑树依然守候在这里，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

风吹过，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轻声诉说着什么。我忽然明白，这株桑树不仅是一棵树，也是一本厚重的家史、一部无声的传记，记录着一个家庭的点点滴滴。它的每一片叶子、每一道年轮，都镌刻着岁月的故事，流淌着生命的温度。

夜深了，月光洒在桑树上，为它披上一层银纱。我仿佛看见祖母坐在树下品茶、母亲在采桑叶、父亲在剥树皮，而我和小伙伴们正在树上摘桑甚。这一幕幕画面，在月光下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卷，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