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螺

作者: 何洪青

一场清明雨过后,河水浸染了春柳的绿意,空气里到处飞舞着榆钱的甜香。近晚,妹妹送来一小桶田螺,我喜出望外。

清明螺,赛肥鹅。早早关了店门,回家。田螺用水洗净,放到盆里,水没过田螺,滴几滴香油,静置一会儿,让田螺吐出脏东西。这边葱切段、姜切片、红辣椒切丝。拿来钳子,一个个剪去田螺的尾尖,再洗净。锅置旺火,烧热,加油,放葱、姜炝锅,倒进田螺翻炒,放料酒、生抽,盖上锅烧开。加适量盐、干辣椒入锅,翻炒后小火焖烧片刻;刚好,早晨有山上的茶友捎来一点现采的茶芽,抓一撮放入拌匀,即可出锅装盘。茶芽的鲜,螺肉的香,便弥散在整个房间。

这样的晚上,不能没有酒。倒一杯汤沟窖藏,抿一口烧酒,吃一只螺。在自己的家里,关着门,也无须装高雅,扔了筷子,伸手直接在盘子里捏一只青螺,拨去吸盘,对着嘴巴,用力一吸,一块螺肉就进了嘴里,肉鲜美,汁浓酽,滋味厚重饱满,此刻需要留神舌头,防止和螺肉一起咽下肚去。如果第一次没能吸出螺肉,可以对着螺壳吹一口气,再吸,螺肉必定入口。

这种吃法,在三四月的江南司空见惯。而在我的老家苏北赣榆,田螺是另一种烧法。

我上高中时候住校,每个星期回家带一次煎饼。那时候,兄妹仨都上学,就指望在生产队干农活的父母挣工分,条件差一点,但吃饱肚子还是没有问题的,然而生活质量是可想而知的。那天好像是星期六,第二天就是清明节了,是我回家拿煎饼的日子。

星期天,一早起来,我烧火,妈妈在鏊子上烙煎饼。太阳升到中天的时候,妹妹被村里几个女孩子陪着一起去东河里摸田螺。三十多年前的清明,哪怕是中午,河水也还是刺骨的冷。那时候,我上高中,弟弟上初中,妹妹只上小学,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太阳快落下屋山头的时候,妈妈有点沉不住气了,叠几张煎饼就跑到门口往东张望一会。到了傍晚,妹妹终于一身烂泥地出现在了院子里,一张本来俏丽的脸,被泥巴抹得像个小花猫,裤管卷到了膝盖上面,赤着脚,脚上、腿上都是泥巴,一手拎着鞋,一手拎着篮子。一篮子田螺的重量,让一个十一二岁孩子的身体微微地歪到了一边。

妈妈把篮子里的田螺倒在盆里,用水洗干净。锅里烧开水,将田螺在锅里焯一下,捞出浮在水面的吸盘,再将去掉吸盘的田螺倒进罩篓里,滤去水,用针一个一个地把田螺的肉挑进碗里。锅烧热,倒上油,用葱、姜爆锅,倒进螺肉、盐翻炒。清明,园子里的韭菜长出有一拃高,割一刀韭菜,洗净切碎,和螺肉拌炒几下就出锅了。一大碗的螺肉,妈妈把它和我一星期的煎饼放到一起,用笼布裹好,给我背上,我说:“留点给妹妹吧。”妈妈说:“不用留,你都带上。”妹妹用她那双稚嫩的小手摸了一下午的田螺肉,就被我全部带到了学校。

几十年过去,每次我看到田螺,眼前就会出现妹妹拎着鞋、提着一篮田螺站在院子里的身影。

唐代诗人刘禹锡有首诗《望洞庭》: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青螺就是蜗牛。上大学,茶学课上,老师告诉我,青螺是君山,君山上出产一种著名的黄茶银针。江南的同学告诉我,青螺就是螺蛳,可以炒着吃……

现在,我知道,青螺其实是一种回忆,妈妈的味道,妹妹的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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