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之辩
作者: 木子《逍遥游》开篇写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开篇就给我们说“大”。接下来,大鹏(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冥灵(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彭祖(以久特闻)、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接着出场,都是大人、大物、大境界,弄得我们滚滚红尘中的小人物目眩神迷,妒羡不已。
也许是为了安慰我们,又也许是为了让渺小的我们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群体。与“大”相对应,庄子也给我们展示了一系列“小”的人物:蜩与学鸠,狠命一跃才能飞上檀树和榆树的树梢,有时飞不到,也就落在地上而已;斥鴳,奋力起飞,不过几丈高就落下来,盘旋于蓬蒿丛中,也是它飞翔的极限了。朝生暮死的菌,春生夏死的虫,还有那些因为博取了富贵而自恃清高的人。
然而比较有意思的是,这些“小”东西无一不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地去嘲弄“大”。于是庄子感叹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就是小大之辩啊!”
众所周知,在庄子的观念里,世界是没有小大之别的,他甚至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那他为什么又要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呢?
我们先来看看那些“小东西”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小”。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蜩开口就以自己的标准评判大鹏:“我如此,他何必如彼?”
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斥鴳认为我在此,他何必在彼?更可笑的是,斥鴳甚至把自己蓬蒿之间的飞翔当作飞翔的极致。可问题是,一只鸟在飞翔,但飞翔不在一只鸟那里;蓬蒿之间是空间,但是空间不在蓬蒿之间。
一根牙签,我们不会嘲笑它的小,人们用它剔牙我们也不会笑。我们笑的是当我们看到某人手执一根牙签和手执大刀长矛的人对峙,我们笑的是那个使用牙签的人。
“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这不是在嘲笑管锥,是在嘲笑我们使用管锥的方法。
因此,庄子不是在嘲笑“小”,而是在嘲笑用有限的“小”去判断无限的世界,嘲笑的不是“小之体”,而是“小之用”。庄子不会嘲笑我们知识的有限,但当他看到我们拿自己有限的知识去评判世界时,如同看到一个人拿着牙签自信地走上战场。我们的错误不是由于我们的无知,而是源于我们的已知。让我们迷失方向的,不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而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让我们失败的,也不是那些被我们遗忘的东西,而是那些被我们当作成功的法宝而坚持不放的东西。
把我们绊倒的不是“无”的东西,而是那些“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