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下的时光胶囊

作者: 余娟

夏至未至,蝉鸣已先一步划破闷热的夜。晚风裹挟着白昼的余温,我和女儿赤脚踩在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忽然被路旁梧桐树干上一枚琥珀色的空壳绊住了脚步。

“妈妈快看!会发光的树皮!”女儿踮起脚尖,指尖刚触到那枚蝉蜕,细小的鳞粉便簌簌飘落,在路灯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微光。这枚褪下的铠甲还保持着临风欲飞的姿态,空荡荡的胸腔里盛满月光,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振翅高歌。

“这是蝉留给夏天的时光胶囊。”丈夫拾起蝉蜕,对着光轻轻旋转,“里面封存着它十七年的光阴。”我们三人并排坐在老石墩上,听他讲述泥土深处的传奇。

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蝉的幼虫用前爪掘开黏重的土壤,像矿工般在黑暗中开凿垂直隧道。它们以树根汁液为食,在潮湿的泥土里完成一次次蜕变。十七个春夏秋冬,六千多个日夜,它们始终保持着蛰伏的姿态,直到某个雨后的夜晚,地脉传来温热的震颤。

“出土时它们浑身裹满泥浆,却能准确找到最近的树干。”丈夫的手指划过树干纵裂的纹路,“然后像苦行僧般静坐,等待黎明撕裂黑暗的刹那。”我们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向树冠,那些新生的成虫正在月光下舒展薄翼,透明的翅脉里流淌着星辰的碎屑。

蝉的成虫期短得令人心惊。雄蝉用腹部发声器昼夜歌唱,将积攒十七年的生命能量化作声波,在枝叶间织就金色的网。它们不饮不食,交配后便悄然坠落,用最后的气力完成种子的托付。整个盛夏,蝉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直到某天清晨,树根处落满空壳,仿佛下过一场琥珀色的雪。

“为什么要在地下等那么久?”女儿把蝉蜕贴在耳边,仿佛能听见时光的回响。蝉蜕在掌心微微发烫,我忽然读懂这种倔强。生命的长短从来不是衡量价值的标尺,就像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掌,用三十年矿井生涯换来我窗明几净的教室;就像巷口修鞋匠老张,在街角守着补鞋机,把每个补丁都缝成艺术品。他们都是破土而出的蝉,在属于自己的盛夏里,把平凡的日子唱成鎏金的诗篇。

夜风掠过树梢,又有几枚蝉蜕轻轻摇曳。这些泥土孕育的智者,用整个生命周期诠释着存在的真谛:真正的绽放不在于时长,而在于是否将全部热量献给光明。就像此刻,万千蝉鸣正在编织盛夏的经纬,每声啼鸣都是对生命的礼赞,每片坠落的薄翼都在月光下化作永恒的标本。

我们起身时,女儿将蝉蜕郑重放回树干。“让它继续守护秘密吧。”她说。月光漫过梧桐叶,在蝉蜕表面镀上一层银纱,这个小小的时光胶囊,将继续等待下个十七年的轮回。而此刻,满城蝉鸣正将夜色煮沸,这是它们用生命熬制的夏之浓汤,每一口都饱含着时光的沉香。

编辑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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