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的灯(组诗)

作者: 丁可

初春,致深入我体内的药片

想轻轻地唤一声 亲爱的

亲爱的厄贝沙坦 倍他乐克

亲爱的血塞通 阿司匹林 钙片

又是初春了 我腔内的冷暖你们先知

每天放你们下水 像一群小小的鸭子

在我血管的河流上凫游

和之前的先辈一样

你们深入我的体内致力于

生机和春意的开拓

疏浚油腻 净化血液 守卫心跳

养育着我的老脸不多的笑容

这具肉体能继续不让

献身的你们失望吗?

骨头能不至于太弱 血仍是热的

不会成为那种晃晃的 行尸走肉

去吧 亲爱的小鸭子

每天在我血管的河流上

凫游

灯灭了

灯灭了

灯陷落在黑暗里

对此遭遇 灯有预感

有心抵制却无可奈何 便只得顺从

屋子里的一切早已习惯

各成了黑暗的组成部分

两个不吭声的小凳子 是四条腿的黑暗

口袋里的豆麦

是一粒一粒的黑暗

高兴的老鼠是吱吱唱曲的黑暗

我是引领着老妻床上梦游的黑暗

灯灭了 灯受制于我而熄灭

我役使光亮 又常常像灯一样就范

一个制造黑暗 淹没于黑暗的人

在我的村庄

在我的村庄

落脚门上的春联

仍旧念叨风调雨顺

在我的村庄

送葬的唢吶声

婚庆的唢呐声

由一样的唢呐吹出

2023年里村上十个人去了土里

却只诞生了三个婴儿

在我的村庄

村里走动的多是中年老年

慢吞吞 脚步迟缓

在我的村庄

好多漂在外地的钥匙没有回来

院门上的锁孤守在雪飘中

在我的村庄

过年的鞭炮声息了 麻雀的叽叽声显露

一挂外号“小豆炸”的鞭炮

只三四秒钟

我还未听清这一百多个细小的红纸卷儿

喊了两句什么

就没有声息了

有的好像没有张嘴

那时我十三四岁

离除夕十多天就从集上

买来这挂“小豆炸”

怕潮了 几乎天天晒

我憧憬着年初一早上的非同凡响

能和我家的打鸣鸡一样

成为村上的最强音

多少年过去了

那瞬间即去的声响

与我后来的呐喊呻吟歌颂

叹息咳嗽敲门鼓掌

纷纷飘落在岁月深处

和那些显赫的惊雷

卑小的虫吟一块沉寂

最后的清单上写着

这一粒叫丁可的人

在人间曾经鼓捣出这些动静

从超市回来

又一次 我和黄二云

提着塑料袋 夜色里往家晃动

有时我一个人去

有时我们老两口同行

周围几家超市的果菜行情

我了然于心

刚摆上的时鲜看过

往往对优惠处理的果菜我们更有意

黄二云不来时 我这个在诗里“啊啊”的人

对着手机上的故事

气得拍腿的人

向别人不感兴趣的菜筐弯下腰来

又一次原谅了忐忑不安的苹果

身上的一个小疤痕

又一次肯定了一把空心菜

努力坚持的绿

又一次把被冷落的辣椒 莴苣

带回家

这一次我提着的袋里

是四个得到安慰的土豆

顺着街边 我在前 黄二云随后我们回家

在岁月的手提袋里

我们就是这样的土豆两个

忧伤

刘菊英埋到村西之后

儿子把娘住过的两间小屋的门 锁上了

屋子里 陈放着和刘菊英相处过的杂物

靠墙的桌子上 一尊已看不清颜色的

观音坐像 忧悒地望着门缝

刘菊英和观音厮守了几十年

春去秋来 白天黑夜 观音默默地打量着

刘菊英出门进门 穿衣脱鞋 咀嚼 刷碗

说话 叹气 咳嗽

依门闲坐时 刘菊英也打量观音

她觉得观音早已是家庭成员

仿佛很亲的老姊妹

这让刘菊英有理由心里踏实

刘菊英不清楚观音还兼顾着天下众生

她看到的观音 只是负责保佑窄小的屋内

具体到板凳 针线筐 碗筷 小狗 老鼠

好像心无旁骛

逢年过节的时候

刘菊英用清水 浸湿柔软的布给观音

擦擦额头 鼻坑 腮 眼窝

老姊妹俩对望一会儿 像心里话都说了

小屋寂静

像是等着刘菊英还会再进门来

观音在黑暗中坐着

院子外的灯

我家院子外的灯

是村子路灯中的一盏

在乡下的日子

黄昏时分,我常望它

向日葵般勾着头

照亮脚前的一小片地

每晚都是昨天照过的地方

光亮远不如黑暗大

村子外是田野

是更深更原始的夜色

照亮那小片地方

就是它这一生要干的活了

我想,它在夜里也曾向远处张望

知道力不能及

便仍旧低下头

我和妻子常到那光亮里去

伸伸胳膞抬抬腿

算是向它致意

常常凝想

不能普照苍生

我仍然低头写着的诗啊

大概就像那一小片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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