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组章)

作者: 罗蒨

罗蒨,1998年生于四川南充,现居四川成都。

灯光

傍晚,你所感到的诱惑来自一盏灯,一盏透过玻璃窗的、橘黄色的灯。

那盏灯如一颗心脏,高悬在房间的中央,你知道它搅动着空气,使寂静发出声响;你知道它撞击着冰块,从寒意中催生出春天。你在远处看着它如看着一位穿睡衣的亲人,听见广场上传来童年的钟声。

一盏灯是一个干枯的草堆。

你寻找做梦的地方,你寻找梦不醒的地方,你寻找历朝历代的亡者安葬自己的地方,他们将声音存放,并耐心地等待回响。

其实,你只需要一小块栖居的地方。

光明而安宁的避难所,在那里有一盏灯跳动如心脏,它年轻而强壮。

它寻找着居民。

那时候你在人群中穿梭,怀揣一盏熄灭的灯,寻找屋檐。

六点的时候,我的心里浮现出忧愁。但我知道,你们终将相遇,当我看向地图,我看见你正朝向它的身影。

竹剑

他的手中并无武器,可是心里,却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竹剑。

那片竹林——早已有了破土端倪,在一场雨后,止不住地冒了出来,一棵接着一棵,一片连着一片。

并无大熊猫来啃啮它们,并无竹林七贤,在它们之中起舞。

每一枚叶片,都长成剑的形状,它们飞梭,它们刺着空气,将空气也钉死在寂静里。

这场景使我想到,婴孩出生的时候,父母将他们抱在怀里,抖动着,嘴里发出“喔喔喔喔”的声音,于是啼哭声因为诧异而停止。然而这么柔嫩的肌肤,却将在某一天,生出那样密密麻麻的竹剑来。

他必须使自己的心里生出剑来,否则,那些手中有剑的人,将会击打他,将会啃啮他的血肉。

婴孩的悲鸣,无人听见。呜咽的声音,于是渐渐止息。

他终将握住由铜与铁、血与泪铸就的刀剑,成为悲哀的大人。

时钟

那是被熔化了的时钟,那是被冻结了的时间。

一位友人指着达利的画说,他是一个孩童,一个不能书写的孩童。

他的肌肤还很鲜嫩,他的眼睛还很明亮,于是时间在他的手中,仿佛一件玩具,可以随意拨弄。

他拥有的时间太多,他可以播撒。时间的种子,种在时间之中。

而我感到焦灼。

熔化时钟的力量也熔化着我,它使我如火山般沸腾,又使我如冰川般静寂。

我渴望出逃。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时钟,我们被装在玻璃罩中,徒然地等待鸣响。

除草

春天是一种混合。

生的草和死的草、鲜嫩的草和干枯的草、贴紧地面的草和将要飞逸而出的草,一切的一切在空中缠绕。

它们争夺春天的战场,用气息用姿态,用即将死亡的悲悯。

手持除草机的人是航行于大海中的舵手,他乘风破浪,肆意踏入草的战争。他无心参与这场春日纷争,他只是打着哈欠,便碾碎了万马千军。

碎草的气味,像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黑背白胸的鸟惊起,盘桓在空中不落下。它的草已是碎屑,它在碎屑中辨认一株草曾经的身体,那是红色尖嘴触碰过的柔软。

它短暂的故乡。

一只鸟的一生,要反复确认多少地方作为故乡?21世纪的鸟越飞越高远,清晨我们从不同的地方醒来,打开窗户听不同的鸟鸣,在鸟鸣声中思念遥远的故乡。

在一根草上的故乡。

记忆是一种味道。从塑胶跑道上飞驰而过的鞋子,它们攀登过雪山,也踩踏过小草,那些不可能相遇的高大和细小,在一块狭小的鞋底上混合发酵。

没有什么是彻底的,清晰的东西太多,也就变成了含混。

春天是除草时发生的一场盛大的乡愁。

铸铁

时间将一朵透明的云,锤打为一块坚实的铁。

那些年你飘浮在空中,那些年你随风涌动,那些年你如浮萍无根漂流,那些年你形似鬼火。

时间是自由的敌人,是它不眠不休的死敌。人类发明时针、分针、秒针,于是时间断裂为一时、一分、一秒,每一秒都像是一把剪刀,每一分都像是一把榔头,每一时都像是一把铁锤。

它要为万物赋形,它要使一切的人都成为时间的手工艺品。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力,从未止息。它们使云朵变成雨滴,使土壤变成岩石,它们使花朵枯萎,枯萎的花朵从枝上脱落,遗下青白色的果实。

雨滴落在岩石上,岩石的缝隙里有种子在吐息。

是的,时间的捶打是一种锻造,它使你凝固,再也无法轻盈。它赋予你形状,也赋予你声音,于是你从轻烟中显影,在嗡鸣声中逐渐被辨清。

时间是智慧、孤独的友人。

只有在沉重中,你才能一再新生,并逐渐成为一块晶莹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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