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博物馆
作者: 干海兵狼啸
独狼在群峰的顶端,叫一声
寒月不见了踪影,再叫一声
山林被雾抹去,又叫一声
秋水了无痕迹
独狼的啸叫,让世界一下子
变得很空,很多人因此
失去了耳朵,失去了双脚
失去了血的温度,甚至失去了
跳动的心脏
狼啸只在少年的骨头上反射出
锋利的跑
有一天,我在人潮汹涌的
大街上,听到了独狼的啸叫
高楼突然被隐去了,红绿灯
汽车、斑马线、广告牌
手机、微信、公众号、小额贷款
也无影无踪。而失去了脑袋、双手
心和肺,眼睛和脚的人群
却依然在浑浊的啸叫中
拼命向前游动
自然博物馆
时间砌成的神秘建筑
多维的通道拥挤而孤单
氧、碳、氢、氮
磷、硫、氯、钾……
生命之态从繁复的水中来
向土中去,成为闪烁的
玉或沉默的凤凰
远古之地,草木摇曳
海退尽则有三叶虫向天空
索要成长的蓝,而龙
用坚硬的骨骼把
永川、峨眉、华阳刻在
桫椤的每一片叶子上
猛犸象是时光末端的事情
阴沉木负载着古代的月光
但二十一世纪的声光电
分明拉回了消失的
飞翔、奔跑和匍匐前行
人啊,要小心其间
忽然折返的蝴蝶、灵猫和蝙蝠
从玻璃幕墙上投射出
颤抖的曲线
阿拉斯加
被挑剩的阿拉斯加帝王蟹
在故乡万里之外大盆地的
城市商场的一个水箱中
下着雪。阿拉斯加的破冰船
拖着灰色的星空
我绕过它昂贵的死亡
坚硬的垂死的苔原
那些下陷至所有波涛深处的秘密
将如红色火山般隆起
剥开它如剥开冷却的宇宙
那些银质的闪电,不会以低薪水
点燃观望者紧闭的呐喊
而先锋主义的破冰船
带着溃败的嘴唇越过了所有大陆
阿拉斯加,阿拉斯加
暖冬正一朵一朵如期降临
泸沽湖
横断山把泸沽湖递到了
离星空只有一臂高的地方
要飞翔,你可以向上也可以向下
只是蓝色的翅膀燃烧得太快了
转眼就是春天,转眼就是秋天
而中间冒着火苗的夏天
仅仅一个晚上就变成了木棉
那些守着火塘的赶山人
喝酒时总念叨着影影绰绰的老祖母
他们唱啊跳啊,松木柴火
噼噼啪啪地响着,银色的
手腕上月光拨开了沸腾的湖水
多年前驮着茶叶的西康骡子
就是从这条小路来的,青石板
像旋涡密布的镜子
倒映着雪峰下的盐源、迪庆、芒康
那儿茶水泡出的冬天,干燥而且焦灼
发出火塘上噼噼啪啪的雷声
萝卜寨的羊
羔羊的叫声真的很像“妈妈”
在花椒树下、在苞谷林中、在石墙旁边
连绵不绝的“妈妈”回荡着水波
后来我来到距天只有一拳头的
核桃林中,又传来一声“妈妈”
这么多需要妈妈的孩子?
在南高原贫瘠的山地,走失的时间
是一段荒芜的小径、一截残墙
一首没跳完的锅庄
羔羊出没
谁是核桃树下那只羊呢,清脆的
像流泉一样的“妈妈”
让满树的果子都在抖动
好锋利
唉,萝卜寨这一小块山地
挺立于世已好多年了
那白云底下的一声又一声“妈妈”
沉郁、悠长
还鼓荡着青藏高原的星辰和雪风
大渡河谷
雾气退尽的大渡河谷
青石小道历久弥坚
二十代茶包客
让木杵小坑有过气的雨水
水中有小半块
南高原的天空
如果是顺山势而下,梯田陡峭
百年老树伸手
索要大渡河的露珠、雨水和
澎湃的瀑布
现在它们都隐身在
一大片苞谷的呼啸中
太阳每天把横断山
往上拉一点点,让褶皱中
小小的寨子更小了
老人们退居到河边的土堆中
新修的柏油路很安静
等待着腊月回乡的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