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场
作者: 北耕一
醉生梦死的青春也是青春,不是吗?
二十二岁那年,我孤身一人来到省城。先是住在亲戚家,一时间找不到工作,就决定去找我二表哥兼老同学王小皮。
那天晚上,我骑自行车找到了绚德兰夜总会,可问了很多人,都说没有叫王小皮的人在这儿。于是,我打了王小皮的呼机,没一会儿,有人给我回了电话——“你哪位?”
“我牛能啊!你听不出我声音了吗,王小皮?”
“我不是王小皮,你呼错人了。”
我又看了看名片,呼号是对的呀,怎么可能呼错人?靠,王小皮真他娘的不靠谱。
我骑上自行车准备再回亲戚家,没走多远,听见有人喊我,我下了自行车一看,正是王小皮他哥王大粮。
“哥,王小皮不是绚德兰夜总会的总经理吗,我去找他怎么都说没这个人呢?”
“竟他妈瞎掰,什么总经理,跟我一样,卖小吃呢。你看,回来了!不正经干,又去对面摊位上喝酒去了。”
我往马路对面一看,王小皮正一边剔牙一边横穿马路。
“牛能,你可来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王小皮给我介绍着,“这是大哥的摊,那个是我的摊,我们中间那个摊,也是咱同乡的,老板叫小卫。”
王小皮摊上来了客人,他赶紧过去忙了,我随他过去,在一边看着。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行业。家当只有一个三轮车,车上一个蜂窝煤炉子,一些厨具和食材,还有一些酒水,案板就放在三轮车上。来客是俩人,像是大车司机,要的是两份砂锅方便面,王小皮让王大粮煮一份,自己这里煮一份。
刚打发好这两个客人,又来了几个要吃炒饼的。王小皮啪啪啪切了几个尖椒,又切了些圆白菜,很快就炒了三锅,一切行云流水一般。忙完,王小皮走过去问食客怎么样,大家都说味道不错。
大粮、小皮是我五舅的两个孩子。我们都是篱笆狼村的,王大粮大我七岁,王小皮大我一岁。我叫王大粮哥,但从不叫王小皮哥,我就叫他小皮,我俩光屁股一起长大,可以说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王小皮上初中后去砖机(我们老家管砖厂叫砖机)打过一年工,觉得不如上学有出路,就又回来上学,便与我成了同学。我俩又一起考上了高中,竟还分到了同一个班。
高中毕业后王小皮去了省城,至于做什么我并不清楚。过年回来后,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是在绚德兰夜总会当总经理,让我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他。但我爸说王小皮说话漫天云不靠谱,所以我还是先去了亲戚家。可我实在找不到工作,只好来找王小皮。
王小皮忙完一波后,客人明显少了,他便弄了几个菜,叫来王大粮,我们仨一起喝酒聊天。王大粮问:“能子,我姑夫不是让你去砖机吗,你怎么来省城了?”
没等我回话,王小皮说:“牛能这样的去砖机,能成吗?再说了,去砖机有什么出息?”
我说:“我倒也不是怕累,就是觉得来这里找个工作应该不成问题。”
王大粮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没处住就先住我们这儿,工作慢慢找。”
我说:“这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王小皮说:“牛能,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有俺俩吃的就有你吃的。你要找不到工作就先跟我们干,一边看一边学,将来也帮你弄个摊,生活不成问题。”
王大粮说:“干这行虽然发不了大财,但总比打工强,不用看别人脸色,想出摊就出摊,不想出摊就拉球倒。”
这时,邻近摊位的小卫走了过来。
王小皮说:“小卫,坐下来一起喝点儿,这是我表弟牛能,亲表弟。”
“你好!”我俩互相打了招呼。
小卫坐了下来,王小皮边倒酒边说:“又发大财了吧,我看你忙得都喘不过气了。”
小卫说:“一个人确实有点儿忙不过来。”
王大粮说:“你干得早,老主顾就是多。”
小卫说:“慢慢来,我看你们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小皮。”
小皮说:“不是我吹,我是懒得招待别人,我要用点儿心,你们谁都不是个儿。”
王大粮说:“又吹了!你说你干什么不吆喝什么,别人出摊都先招揽客人,你倒好,来了自己先去别的摊喝酒。”
王小皮说:“这你就别管了,杀猪宰屁股——各有各的道,我这么干比你挣钱也不少,你说是不?”
王大粮说:“你挣得多,可你攒下几个?你又给爸妈了几个钱?”
王小皮说:“别说我,你呢?作为老大,你这么多年混出来啥了?快三十的人了,要媳妇没媳妇,要家没家,还说我?”
“你……”王大粮转而笑了,“媳妇算什么,我要想娶,娃都上学了。要不是看表弟来了,我都不想跟你一起喝酒。”
小卫说:“行了,行了,你俩又杠上了,咱表弟来了,就好好喝酒,好好说话。”
两人不再言语。这时,挨着王小皮摊位的人送来了烤肉。
王小皮说:“小武,一起喝点儿,我表弟来了。”
“改日改日,还在烤着呢。”小武匆匆而去。
王小皮给大家分了一下肉串。
我举起杯说:“大粮哥、小皮、小卫,我敬你们一个,最近我就先住你们这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小皮说:“瞧你这话说的,咱们是血亲,小卫也是咱老乡,这话以后别说了。”
我们边喝边聊,感觉也没什么客人了,就都收了摊。
我骑着自行车跟在大粮、小皮、小卫身后,他们蹬着三轮车,大约二十几分钟的样子,就到了一个院门口。
“伊楠,伊楠……”小卫一边敲门一边喊着。
好半天,门开了,闪出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人,天黑,我没看清楚她的脸,她转身就跑了。
小卫说:“咋喊这么半天才开门?”
那女人头也不回:“我睡着了——我先去睡了。”
我们停了车,大粮、小皮安排我的睡处。
房子是平房,坐北朝南,共三间屋,大粮、小皮睡东屋,我和他们一起睡,是一条通铺。西屋是那个叫伊楠的女人睡的。中间那屋算客厅,置一沙发,小卫睡在这里。
第二天我们醒来时已是午后。我从屋里出来,看见小卫和那女人正吃面条。他问我一起吃点儿吗,我说不了。那女人看了我一眼,也没什么表情。但她白净圆润的脸,还是惊到了我。那时的确是这样的,只要见到一个好看的女人,我都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另一半”,见到这个女人后,我同样是这样想的。
王大粮开始忙着炒饼,炒完饼,我和王大粮、王小皮一起吃起来。不得不说,那是我第一次吃肉丝尖椒圆白菜豆芽炒饼,味道的确不错。
王大粮跟我闲聊时说,小卫大名卫保路,那女人叫马伊楠,他俩是表兄妹,在这儿搭伙干。我心里一阵窃喜,觉得既然不是卫保路的女朋友,我就还是有希望的。那时,我渴望有一份稳定工作,也渴望有一个我爱的女人,其实就这么简单,但很难实现。
为了追马伊楠,同时也是觉得自己一时间找不到工作,我决定先跟大粮、小皮干一段时间再说,干得熟了自己再置个摊当个小老板,也挺不错的。
到了晚上,我跟王大粮、王小皮一起出摊,我跟着王小皮,帮他打着下手。王小皮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觉得一切都很新奇。我们挨着卫保路的摊,马伊楠也跟着他出摊了,一直忙前忙后的。她时不时会来王小皮这里借东西,一来二去我们也有些话了。不忙时,我就朝她那里看去,温柔的夜色中,她忙碌的样子好美。
二
不得不说,我很佩服自己年轻时的想象力。
有一次,我无意间向马伊楠瞄过去,结果看到了另一个女人。当然,夜市上女人不少见,各色的女人都有,但不知怎么,我感觉这个女人跟别的女人不太一样。准确地说,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身材无比匀称,披肩的秀发,乌黑亮丽。上穿橘色上衣,下着牛仔裤。
挨着她坐着的是一个光头,体大脖子粗,穿着灰格子衣服。对面两个小伙子,我已忘记是什么样子了,印象中很是帅气。
我不时向那个女人瞄去,寻思她总会有扭头的时候吧,可她一直都是背朝着我。我想走过去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儿,可又找不出什么理由。直到他们同行的小伙子去结账时,光头先站了起来,女人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拍了下光头的肩膀,随后两人并排而去,那女人始终没有回头。
女人走后,马伊楠开始收拾桌子,小卫走了过来,王小皮问:“小卫,发大财了吧?”
王大粮也走了过来问:“吃了多少?”
小卫说:“不多,一百六十块钱。”
“可以了,不少了。”王小皮说。
王大粮说:“说不定那妞看上你了!”
小卫说:“靠,就我这样的,人家能看上我?估计是绚德兰夜总会的‘兔子’,我可养不起!”
王大粮说:“养不起,她养你啊!小卫,我看这妞儿不错,抓紧把她搞到手。你要不使劲儿,我可就追了。”
小卫说:“没问题,等他们再来了,我给你看摊,你去给他们炒菜。”
王大粮说:“好,一言为定。”
大家都笑了。
第二天晚上,我心里像是在期盼着什么。果然,比昨天的时间稍晚一些,女人、光头等四人又来了。女人到小卫的摊位前看了看,就又坐到了昨天的位置,依然留给我一个背影。越是看不清,我越是觉得她美。
那个晚上,我不时向她望去。只见她吃着吃着站了起来,向小卫摊前走去,好像是去点什么菜,随后又朝我们这里走来。我一时有些心虚,甚至是不知所措。
她问:“田螺怎么卖?”
“十元一盘!尝尝,不好吃不用给钱。”王小皮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递给她一个牙签。
她剜了一个吃,然后笑笑说:“不错,来一盘!”
王小皮盛了满满一盘田螺,让我端过去。
她拿出十元钱递给了王小皮,跟在我身后。我觉得我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小心谨慎地走到她的桌旁,放下田螺就赶紧往回走,看都不敢看他们一眼。
“牛能,你这样可不行,人家过来了,你得主动打招呼啊,话都不会说一句,反应还那么慢!”我一站定,王小皮就说我。
“我以为她就是过来看看。”
“干什么都得机灵着点儿。”
“是。”
“你盯着点儿,我过去给他们敬个酒。”王小皮提着一瓶啤酒就走了过去,我以为他敬两杯就回来了,谁知他竟然和他们一起喝了起来。王小皮这本事让我好生羡慕。
闲来无事,我回味着女人的那张脸,长方脸,似有棱角,可细看又圆润,特别是那双眼睛,似乎随时都含着笑。
等女人吃完走后,王小皮拿牙签剔着牙回来了。据王小皮透露,女人叫江月明,是绚德兰夜总会保安队队长,当过兵,还是特种兵,大家都喊她江队长。光头是副队长,姓蔡,别人都喊他蔡光头。
江月明江月明,见不到江月明,我就默念她的名字,甚至无聊时把她的名字写在地上,然后再擦掉。
每天晚上看到江月明来了,我就不时向她望去,哪怕只是看看她吃饭的背影。
突然有一天,江月明没来,只有蔡光头和几个小伙子来了。那晚,我一直魂不守舍。
连着几天,都没见江月明来,我心里猫抓一般,寻思着江月明不会是辞职了吧。
那晚快收摊时,小卫走过来找到王小皮,说他父亲病了,要回去看一看,让我们帮忙照顾下马伊楠,让她每天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饭钱回来一起结。小卫走后,马伊楠每到做饭时,就会和我一起择菜洗菜。
蔡光头等人照例每天晚上来,听说小卫回家了,便在王小皮摊上吃。我一直偷听着他们的谈话,想从他们嘴中获取一些关于江月明的信息,可最终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