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海边度假小屋
作者: 陆汉洲惊梦蜕变的美丽向往
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初夏,我转辗于新疆、青海的建筑工地,返程从格尔木出发,经柴达木盆地,翻过阿尔金山,穿越被誉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夜宿孔雀河畔的库尔勒塔指油田建设工地,然后,拖着一身疲惫进入了梦乡。
我被一场惊梦吓醒。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我努力回放梦中的一个卡片段,几乎全是白天穿越“死亡之海”时的景象。
古丝绸路上的驼铃声早已远去,曾经盛极一时的楼兰、尼雅古城也被湮没在这一片大漠之中。唐僧玄奘西天取经从天竺东归,途经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且末古城,看到一片荒凉,曾在《大唐西域记》里惊叹“城郭岿然,人烟断绝”。眼前,但见肆虐的滚滚黄沙漫无边际地随风狂舞,昂首挺拔的胡杨树,虽有“活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
不倒,倒下千年不朽”的“英雄树”气概,但在滚滚黄沙面前,也默默无语。日渐衰退的胡杨树林旁,是几座已沦陷于滚滚黄沙中的村庄的残墙破壁。人在这里早已绝迹,偶有野生的黄羊和野毛驴,在残存的胡杨林中出没。当年于“死亡之海”失踪的科学家彭加木,据说就消失在我们右前方不远处的罗布泊。沙漠公路两侧,不断有机械清理黄沙。一台轮式大型拖拉机不慎掉入道旁的深沟,一会儿就被弥漫的黄沙埋了半截。滚滚黄沙中每一个细微的颗粒,仿佛都暗藏着杀机,无不显露一副欲吃人的恐怖的嘴脸。好悬——背向滚滚黄沙的大型拖拉机司机,站在道旁急呼110请求救援。这儿还是且末地段。我们走了二百多公里,却尚未走出这个名叫铁干里克乡的地界。我们的切诺基越野车上的燃油表,忽然亮起了红灯。而距前边尉犁县城还有一百多公里,我们这台号称“油老虎”的老美造四驱动越野车,即将抛锚于令人望而生畏的“死亡之海”……
那天正值“六一”。这是鲜花一样的孩子们怒放生命之花的最美时节。正当鲜花般的孩子们在心花怒放中欢庆自己的节日之际,我等一行却在“死亡之海”经历着一场面临生命之花凋谢威胁的考验。
恐怖的“死亡之海”——一场惊梦,导致我那晚彻夜难眠。虽然闭着眼,心里却在不停地想事。我时不时问自己,辛苦、奉献了一辈子,当我们不再年轻时,是否要懂得和学会善待自己?
我曾经梦想能在遥远的海边,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当我老了,可以在那里静下心来,过一段悠然闲适的日子,安享晚年,也不枉辛苦打拼了一辈子。
梦想似乎很遥远,有时和现实的距离却又显得那么近。这样的距离,也仿佛青春少年和垂暮之年的距离,看似很遥远,却又是眨眼之间的事情。青春年少的我变成一个古稀老人,就在这一眨眼之间。
儿时,不止一次看过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我将这些故事仅仅当作童话故事而已,从未将自己的未来与海联系起来。
只是,我对大海总有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依恋。
故乡启东地处滨江临海的长江入海口。故乡的那一片海,位于毗邻东海的黄海最南端,俗称“南黄海”,离我家二十多公里。而长江仿佛就在家门口,距我家仅有两千多米。家门口那段江面浩瀚如海,儿时去江边,总爱说到“南海滩头”玩,这也是我儿时最开心的事。
生命中,我好像总与大海有缘。十八岁那年,我去了渤海深处的一座小岛当兵。近二十度春秋的海岛军旅生涯,使这一座小岛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曾想,日后若在岛上拥有一间小屋,做一个岛民,在这里养老该有多好!
然而,小岛地处高寒地带,冬季很冷很冷。这儿只适合夏日小住,避暑度假。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一波“海南热”,千军万马奔向刚刚建省的海南。其中,有我所在建设系统数以万计的建设者。其间,许多信息通过各种渠道,让我获知这座宝岛的许多好来——“绿色大氧吧”“高负离子含量”“四
季瓜果飘香、温暖如春”等等,颇具诱惑力的新名词,渐次进入我的中枢神经。一些同事,开始琢磨起退休后在那里安享晚年计划,有的甚至开始付诸行动。面对那些诱惑,曾经藏匿于心灵深处的那个梦想,也不断推波助澜。于是,我对此也不由得有些心动了。
惊梦之后蜕变的美丽憧憬,在我心灵深处蕴藏多年。那一刻的怦然心动,仿佛是一波长长的涌浪,碰到了突兀的礁岩,迸发出的一束美丽浪花
打算在南海边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度假小屋,当南黄海边的故乡一入冬,我便可和从教师岗位退休的老伴一起,到那里过冬度假。试探性地征求儿子和儿媳意见,他们异口同声连连称好。这在我意料之中。是啊,父母晚年生活安逸幸福,对儿女来说无疑也是一件幸事。
曾经遥远的梦想,在时光的流转中疾步如飞,说到就到。当我和它倾情相拥时,或许还有些尚无心理准备似的一种慌乱。当我们拿起钥匙,打开南海边属于自己的那间度假小屋的时候,恍若仍在梦中。
冬去春归作候鸟
因了南海边的那间度假小屋,我和老伴便成了一对与众不同的冬去春归的候鸟。
三十多年前,我从部队转业后从事的职业,就是候鸟型的建筑行业,那就是一座四季露天大工厂,一二线员工都是春去冬归的候鸟型员工。其间,我曾去过新疆、青海、内蒙古、大庆、北京、沈阳等地的工地。其中,新疆青海工地三年多,北京工地四年。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不再为职业的需要而春去冬归地那样辛苦,而是开始优哉游哉,过起了别有一番情趣的候鸟生活。
这不,当南黄海边的故乡一进入初冬,带着浸骨寒意的西北风骤然而起,我便开始惦记起南海边的那间小屋。而南海边的那间度假小屋,仿佛也开始惦记我了。
小区近万户南腔北调,来自全国各地。有的宁愿放着都市里的大套特大套甚至豪华别墅弃之不住,大冬天也要蜗居于南海边那些火柴盒式的度假小屋。生活好像就是个爱捉弄人的魔术师,
那些老人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南海边的这些小屋牵着鼻子走。为了一个共同的生活目标,走到一起过冬来了。原本几乎空巢的一幢幢楼宇,入冬后,入夜的灯火,灿若繁星。那一盏盏灯火,仿佛是候鸟们在这儿点亮的一束束希冀的生活之光。
我总喜欢倾听和欣赏,来自远山幽幽山谷中传来的,久久回荡于耳畔的诗意美妙回声。有时,人们会忽略这种诗意美妙回声的源头。
小区的楼盘,恍若开发商栽了一棵树,而入住的候鸟们便是这棵树上繁茂闪亮的枝叶。候鸟们的南腔北调里,充盈着来自神州大地天南海北丰厚的文化素养。入住小区的候鸟老人中,有作家、诗人、书画家、音乐人、名校博导……小区办有老年大学、候鸟艺术团,有业主们自己编导献演的“春晚”。入住这里的“火柴盒”度假小屋,候鸟们便时时咀嚼生活的美味之感——或许,这正是人世间那种诗意的美妙回声的源头。
南海边的那间度假小屋,仿佛是我们老两口在南海边美丽童话中的一座美丽城堡。它曾经是一座孤寂的空城堡,我们却魔幻般地让这座空城堡,很快蜕变成了能够正常过日子的一个温馨之家。现代的空调冰箱、宽带网络、数字电视,传统的针头线脑、牙签和水果刀,防晒和挡雨用的花阳伞,还有好看的小说、散文期刊等等,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所需均已到位。
如同南飞的大雁,离开北方起飞之前,心里或许有一种仿佛服用了兴奋剂似的躁动不安。当我们预订好了飞往海之南的机票,心里便开始一天天数数似的念叨着,还有几天,还有几天就将出发了。一天天地数数,哈,让人觉得多么幼稚可笑!正朝着古稀之年奔的这老两口,简直就像两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
躁动不安的心,那些天总在傻乎乎地蠢蠢欲动。从早到晚,稍有点空闲,或者想起了什么,就忙乎整理行李箱。仿佛,只要不到出发那一天,几只行李箱永远也整理不完。
每年离开南海边那间小屋时,总会留下些什么。上了年纪容易忘事。去年返程时,老伴明明将一件刚买的新款式紫红色连衣裙存放在那儿了。可这次出发前,她翻箱倒柜地找,可怎么也找不到。我说没带回来,放在海南了。她却硬说带回来了,只是忘了放在哪儿了。结果,当我们飞到
海南,回到那间小屋,发现她那件心爱的连衫裙,正妥妥地在那间小屋的衣柜里挂着。她便朝我傻笑。曾以为那间小屋里什么都有了,当发现立冬后这儿正午的太阳依然那么炽烈,便觉得,似乎也需要一张凉席。当天下午,老伴就让她表姐在老家采购快递了一张彩色的百分百再生纤维素纤维凉席。
冬去春归的两只候鸟,每次前往南海边的那间小屋,总想带点故乡的特产去。老家的芥菜干脆烧豆瓣(蚕豆瓣)特好吃,也好携带。我就提前让小弟从老宅上送了一些蚕豆,并在出发前在菜市场上买了些芥菜干脆。妻弟家的小花生松脆可口,临出发前用两个晚上边看电视边剥了四五斤,一并带上。家里速冻的糯米糕每年都要带一点的,到了海南早晨起来熬粥时,可以往里头放两条。看着大规格的行李箱里还有一点空间,老伴说带几斤鸡毛菜去,到了海南可以用它包馄饨或饺子。海南没有老家那种鸡毛菜。我说,那就买点带上吧。临走,发现冰箱里还有一把刚从农批市场买的米葱,虽然只值块把钱,但扔了可惜。我说,那就让这把米葱也跟我们来一次空中旅行吧。
住进南海边的那间小屋,好像什么都不缺,又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当老两口坐在阳台上边看海景,边吃着产自南海的海鲜和原汁原味的家乡菜,感觉心里头有点空空的那个软软的地方,仿佛于一瞬间被填满而变得硬实了。
返程时的心情与临出发时明显不同,不仅没有一丝归程似箭的那种迫切感,倒是有那么一点点丝丝缕缕、依依不舍的眷恋。仿佛,这一间小屋里我们所熟悉的一切,哪怕一盏台灯、一只烧水壶、一把椅子,都舍不得我们离开。这并不是我们自作多情。它们在对主人的存在感、依存感和幸福感中,享有一种被主人触摸过的难得的人性温度和尊严。
对南海边的那间小屋无论怎样眷恋,老家,毕竟是要回的。故乡是我们的根。如同春归北飞的大雁,归巢回家,天经地义。
小屋跟前那片海
南海边那间小屋并不起眼,它仅仅是一个庞
大的住宅小区中的一个小小“火柴盒”。那间小屋能够令我心动,就在于小屋跟前便是浩瀚无垠、苍茫无际的南中国海。
在我们那间小屋的阳台上能看到的那片海,溜达过去也不过十来分钟光景。绿树隐掩的小区道路与“诗和远方路”相接。迈过“诗和远方路”便是南海边上的高隆湾海滨。
远方,往往意味着一种魅力和诱惑。南海边——曾经的远方,如今于我,已梦幻般地化为近在咫尺。
阳光、沙滩、海浪、椰林,还有从早到晚绵延不绝的游人,其中不乏我等这一些候鸟,构成了高隆湾海滨一道诗画般的美丽风景。于我曾经的远方,这儿竟天然地蕴含着多么丰沛的诗意!
总想去小屋跟前的那一片海湾。它仿佛是我家门口全天候开放的“海滨公园”。晴天、阴天、雨天,有风、有雾的日子,清晨、午后和傍晚,小屋跟前的那片海,总会给人以一幅不一样色彩、意境和风格的迷人风景。在它跟前驻足良久,便有一种被勾掉魂魄、心驰神往的感觉。
天气放晴无风的日子,那是一处色彩湛蓝、性格温柔、气质文静的海湾。远方的海面上,一条条白色浪花翻腾卷起的银飘带,在湛蓝的海面上浮动、奔涌。而湾畔近岸,温柔的海水轻轻地涌来涌去,仿佛在含情脉脉地摩挲着沙滩白嫩嫩的肌肤。但有微风飘荡,海上的浪花便随风而起。这便应了我们的先人创造的“兴风作浪”这一个成语。轻轻海风拂动原本平静的海面,海上涌动起的一波波白亮亮的浪花,不停地忽悠着一个个游人的眼睛。时而腾起,时而又没人湛蓝的海里。阴天,灰暗的天空下,抑或时而飘落几缕雨丝,海面上便会呈现一片迷迷蒙蒙的奇幻色彩。蓝色的天幕不见了,金色的阳光不见了,连白色的云朵也被铅灰魔掌挡住了。这时,曾经湛蓝的海面变得灰暗起来,海面上翱翔的鸥鸟的翅膀也变得暗淡起来。然而,这时会有一把把五彩的雨伞,给这片被阴沉的天色笼罩的海滨带来几多煽情的亮色。即便是阴天,只要有点风,海滩上总有奔跑着放飞风筝的。风筝的线牵在大人手里,当五彩的风筝飞到一定的高度,孩子们就嚷嚷着给他玩。而当发现有玩无人机的,定会吸引许多游人围观,众
人的目光里有新奇,有羡慕。有的使劲盯着空中的飞行器,有的则在那个玩家手中的遥控器上寻思这玩意怎么这么神,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也许正在其心头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