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香港(外一篇)
作者: 顾宗周香港是一本深奥的书,旅港多时仍未能读懂该书的序跋。我喜欢登上太平山顶极目远眺,纵然做不到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但看着东方之珠的风采浪漫依然,感受着祖国河山的壮美和绚丽,又怎能不动容?
欧阳修《醉翁亭记》中提到“环滁皆山”,而香港亦多山。大帽山是香港最高峰,她如同祖母般伸出臂膀,将整个九龙半岛紧紧拥抱。大庾岭山脉经莲花山直达深圳梧桐山,然后绵延至新界仙人岭、红花岭、观音山,最后崛起于大帽山,昂然屹立,傲视同群。大帽山山阳坡度平缓,植被不密,岩石隐约可见,山脊盘曲逶迤,余势绵延至鸦巢山、笔架山、狮子山、鸡胸山、慈云山、大老山、东山、飞鹅山八座山峰。相传一山一龙,加之南宋幼帝昺曾驻跸于此,故称之为九龙。不过,也有人认为九龙是多山的意思。
站在太平山凌霄阁的观景台上远眺,大帽山如一道苍翠的屏风横亘天际。晨雾在山峦间流转时,墨绿的山体仿佛伸手可及。这座香港境内的海拔最高峰,山脊自西贡蜿蜒至城门水塘,其山腰及周边坡地百年前曾是客家人开垦的茶田旧地,如今仍保留着麦理浩径的原始步道,承载着百年如一的坚韧气息。当山风裹挟着松涛掠过观景玻璃,恍惚可见采茶女竹笠的剪影与输水隧道里百年轰鸣的水车。
而真正将山海和城市气韵融为一体的,当属维多利亚港(简称“维港”)的深秋图卷。当北雁南归的羽翼掠过青马大桥的斜拉索,港岛半山与九龙半岛的摩天楼正披着琥珀色的夕照。天星小轮的铜铃在暮色中轻响,中环码头栈桥边聚集着举着长焦镜头的摄影爱好者,他们在等待“幻彩咏香江”的光影秀准时绽放。海风吹散了薄寒,却吹不散咸涩中浮动的食物香气:庙街煲仔饭的镬气、西环鱼市的海腥味、中环大排档的椒盐濑尿虾,这些烟火气与对岸深圳湾大桥的霓虹倒影,在粼粼波光中交织成双重时空。
万吨巨轮驶过时掀起的浪涌,总让海鸥群突然腾空而起,翅尖扫过观光船甲板上举着云吞面碗的游客。货柜码头的龙门吊仍在装卸集
装箱,八十八层高的国际金融中心玻璃幕墙却已亮起流动的星河。当邮轮缓缓驶向启德邮轮码头,船尾翻卷的浪花惊醒了沉睡的招潮蟹,它们在红树林滩涂上划出的银痕,恰似维港百年变迁的微缩图谱。
暮色四合时,果洲群岛的渔火次第亮起,与港珠澳大桥的航标灯遥相呼应,让东方之珠的夜色,永远流淌着山海相依的永恒韵律。
这条被史籍称为“中门”的天然水道,自古便是连接港岛与九龙的重要航路。其名源自独特的地理位置。北倚鲤鱼门天险,南扼汲水门要冲,恰似镶嵌在珠江口伶仃洋与南海之间的翡翠玉带。登临太平山巅极目远眺,但见澄澈海水自伶仃洋逶迤而来,在屯门与大屿山之间绕过形若利刃的磨刀洲,骤然分为三股清流:东向汲水门穿行青衣岛北侧,中贯马湾海峡如银练悬空,西沿蓝巴勒海峡南下。三道碧涛在维港水域交汇激荡,形成壮阔的“三龙戏珠”奇观。涨潮时万顷波光潋滟,退潮处沙纹如织锦铺展,咸涩海风裹挟着隐隐渔歌,见证着六百年来商船帆影穿梭不息。待得观塘蓄水口吞吐潮汐,浩荡水流便循着鲤鱼门古航道奔涌入蓝塘海峡,那九曲十八弯的航道,至今仍镌刻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千年印记。
九龙群山起伏如龙摆尾,经尖沙咀过海,其势未消,结成香港岛最高峰太平山。从太平山顶俯瞰整个香港岛,一览众山小的壮阔之感伴着凛冽山风扑面而来,真令人心旷神怡。香港岛东面为东龙洲,岛上有清朝康熙年间的炮台遗迹,斑驳石墙向海浪诉说着三百年风霜。南面是南丫岛、鸭脷洲及蒲台群岛,号称“天下第一湾”的浅水湾就静卧在这片碧波之中。西北面为大小青洲,与香港岛隔着碧波翻涌的硫磺海峡。北面则是西环、上环、中环、金钟、湾仔和铜锣湾,开埠时英人称为维多利亚城,华人则谓之“四环九约”。这片历经沧桑的土地,日夜不息地闪烁着耀眼的霓虹,一直都是香港最繁华的地方。
在太平山可看到国际金融中心、中银大厦、怡和大厦等摩天大厦如群山般矗立,鳞次栉比的楼房布满太平山山脚和半山腰。夜幕降临,维多利亚港两岸的摩天大厦霓光焕发、五彩斑斓,密密麻麻的住宅区灯火如繁星闪烁,彩虹般的灯光倒映于维港粼粼波光中,宛如九天银河般绚丽。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以来,数以百万计从祖国天南海北来到香港的华夏儿女,凭借着智慧、辛勤打拼,利用香港背靠祖国、联通世界的得天独厚的优势,在高度开放的市场经济和完善的法治环境下,用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在这片港湾孕育出一颗无比璀璨的东方之珠。
在太平山顶北望,只见九龙群山如笑如眠。犹记得清末诗人黄遵宪一八八五年途经香港,曾有“水是尧时日夏时,衣冠又是汉官仪。登楼四望真吾土,不见黄龙上大旗”的诗句。如今登临这片土地,看到处处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与公度先生相较,我又何其幸也!
这些年,香港经历了风风雨雨。如同登太平山,需要走很多崎岖陡峭的山路,最终在山顶可以饱览壮美风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香港的发展也是如此。正如《狮子山下》所唱:“在狮子山下且共济,抛弃区分求共对,放开彼此心中矛盾,理想一起去追。”香港终将可以再“写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大帽山之行
大帽山位于新界中部元朗盆地,距港岛西北约五十里。大帽山山径纵横交错如网,锯齿状的山脊隐现云端,其西、南、东南边皆可登攀,只是险峻程度不同。我们乘港铁到达荃湾,站外市声喧嚣未散,我们没有从山脚起步,而是乘巴士直达半山腰。虽然如此登香港第一高峰显得“胜之不武”,但体验到香港公共交通的发达与便捷,也算是一种补偿。
我们搭乘巴士沿着荃锦公路往大帽山顶方向驰骋,沿途道路弯曲,只见大片的原野,很少见村落和楼房。到川龙站下车时,我们看到一栋楼房牌匾上写着“川龙村公所”几个字,感到十分亲切。一个“公”字,折射出儒家“天下为公”思想在乡村的深深烙印。
这次来,是约川龙村的朋友饮早茶。我们下车后,那位朋友峰哥已在车站等候多时。峰哥带我们顺着村公所转角往下走,穿过几排密集的村屋,就到了端记茶楼。香港饮茶文化除了强调水滚茶香外,同时要求一盅两件,即一盅茶再加上两件点心。大帽山是很多行山客必登的山峰,端记茶楼即便开在偏僻乡野也不愁客源,故而能五十多年不倒。
茶楼一应皆自助,最后数笼碟算钱。我们走进去,只见新出锅的大小蒸笼摆满长桌,要逐笼打开才能知道里面是什么,虾饺、灌汤包、凤爪、马拉糕、豆腐花、糯米鸡、猪血肠、脆皮烧肉、肠粉、叉烧、牛肚、黄酒焖鸡,等等,琳琅满目。最受欢迎的是茶果、艾叶糍粑,每次端出来都被一抢而空。我们坐在二楼露天茶座,饮着山水冲的茶,吃着美味的糕点,望着大帽山静静的山峦,多少有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
峰哥说要带我们去他家玩。他开着私家车驶入大帽山深处,只见狭窄的村路林荫蔽天,深峡长满葱翠的藤蔓灌木,还隐约听到画眉的叫声。来香港后,我首次感受到森林的气息,那种深浅不同的天然色彩令人无比惬意。穿过弯曲的山间小道,一个有着数十间寮屋的小村落映入眼帘。村前有一条小溪,怪石布满整条涧道,流水清澈见底,若洗耳垂听,可闻淙淙水声鸣于石罅漕底间。峰哥家的寮屋建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应该经过多次检修,能看到铝窗、铁皮都较新。我们进去参观,室内面积大约五十平方米,布置得很整洁,相比市区内几平方米的劏房、板间房来说,这里已经算是豪宅。峰哥的母亲还带我们去参观菜园,她一点也不心疼地摘各种青菜和佛手瓜,说是给我们带回去。望着峰哥母亲佝偻的背影,我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也是每天悉心照料着那一畦菜园。我少小就离开家乡去外地求学,弹指一挥间已然二十年,母亲也步入花甲之年,而我陪伴她的时间如此少,想起来不禁潸然泪下。
我们此次来并没有计划行山,但无论在哪个角度,都能看到大帽山一览无余的山顶,以及山顶上的白色雷达站。大帽山东南面土壤较为丰厚,乔木延展至海拔五百多米,再高的位置则由于气候影响只生长灌木和芒草。由此形成大帽山泾渭分明的分界,即半山腰以下苍翠欲滴,半山腰以上则显得冷冷清清。
峰哥说,现在天高气爽,正是行山好时节,若登山山顶视野极好。我不禁怦然心动,想着在大帽山顶可以俯瞰整个香港,东望飞鹅山,南观维港、太平山、凤凰山,西眺九径山及青山,北望深圳福田,那该是如何美妙的体验。到了冬天,大帽山还时不时出现霜冻奇景,在南方也算是一奇。
很快就到了晌午,因为还有其他事情,我们准备告辞。峰哥母亲见状,赶紧把装好的瓜菜塞给我们,让我们一定要拿回去。我们推脱不掉,于是就拿着瓜菜回到港岛。黄唯说:“这次没行山有点可惜,下次我们再来登香港的最高峰。”我说:“好啊,今晚先尝尝这佛手瓜。”
【作者简介】顾宗周,壮族,广西钦州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香港大公报》《香港文汇报》《广西文学》《香港文学》《三月三》《海外文摘》等报刊。
责任编辑 梁乐欣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