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魅影

作者: 余显斌

民国年间,塔元是丰县县治所在地。这儿面对着宽阔的塔元河,背靠着高高的石家梁,山水之间是一脉丘陵,黄土厚实浑朴,随手一攥都能流出油来。塔元的老辈人平日里聚在一起闲聊,说这儿是风水宝地,地底下到处是古墓古董,藏着无价之宝。外人听了却摇头,认为是吹牛。

可是,这天早晨,放羊的石祖德却误打误撞,钻进了一座古墓里,遇见了一件奇事。

石祖德当时和往常一样,一边放羊,一边唱着当地的山歌。突然,草丛中“哗”的一声响,把他吓了一跳,忙扭头四处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怪了,明明有响动啊!”他自言自语,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手里的棍子拨开草丛寻找着。嗬,原来是只兔子!它躲在一个土坷垃下,竖着耳朵,睁着双眼,惊慌地望着石祖德。见他逼近,兔子撒腿就跑,“呼”的一声蹿向远处。石祖德撒丫子就追,边追边喊着自己的狗:“黄黄,快追,抓住那只狗日的兔子。”

黄黄早已带着风声,箭一般射出,随了兔子向山丘那边跑去。一前一后两个黑点滚动着,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石祖德也没停下,跟在后面使劲追。追了一会儿,听到黄黄在叫,声音显得很惶急,便加快脚步,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渐渐近了,面前的灌木越来越密,几乎没有什么缝隙。黄黄的叫声也越来越急,就在不远处。可是,石祖德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着。他心里慢慢有点儿害怕了,早就听说这一带过去是坟场,埋了很多死人,难不成自己今天真的撞着鬼,黄黄被鬼拘去了?

他扒开杂树野草,找到一堆枯草前,黄黄的声音是从枯草后面发出来的。石祖德飞快地扒开枯草堆,草堆后面是个洞,只能容一人弯腰进去,里面黑魆魆的。黄黄的叫声从里面传来,十分凄厉。

石祖德急了,大喊:“黄黄,快出来,狗日的,躲在里面干啥?”

可是,一向听话的黄黄这次并没有出来,且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石祖德没办法,找了根手臂粗的枯树枝做成火把,拿出火镰子点着,放在洞口熏一熏,然后弯下身子,朝着里面爬去,边爬边喊:“甭叫甭叫,狗日的,连个兔子都逮不着,有啥用?”

他爬了一会儿,面前的隧道变得稍微宽敞起来。他改变了姿势,一手举着火把向前伸着,一手撑着地面向隧道里爬,像条蜥蜴一样。十多步后,狗叫声就在鼻尖前。他只顾注意狗叫,没有注意下面,手一下子撑空,险些跌了下去。他吓了一跳,忙用火把往前一照,不由惊叫起来:“黄黄!哪个狗日的害了我的黄黄?”

四周静悄悄的,他的声音在嗡嗡地回旋,伴着黄黄痛苦的呻吟。

原来,石祖德面前是个深坑,坑里插着一排白亮的刀子,刀刃向上,闪着寒光。黄黄和那只兔子都落在坑里,兔子已经被刀刺死,血流遍地;黄黄还没有死,但肚子已被划破,浑身是血,显然不能活了。

“哪个狗日的害了我的黄黄?”石祖德忘记了害怕,大声叫喊起来。

黄黄已经不叫了,闭上了眼睛。

石祖德流着泪,哽咽着说:“黄黄,你等着,我去揍那个狗日的,我饶不了他。”说着,慢慢地下到那个几尺深的陷阱里,把刀一把把取了,就便挖了个坑,将黄黄和那只兔子埋在了坑里,然后爬到坑的另一边。

隧道依然朝着前面延伸着,石祖德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朝前爬,爬了一会儿,隧道拐一个弯,豁然变大,房子一般。

石祖德很高兴,看样子真有人住在里面,一定是那个杀害黄黄的人。

他晃动着火把四周看看,前面有两扇石门,雕着花纹,石门上有两个石环,一看就知道很沉。

“狗东西,害死我的黄黄,自己却躲起来了。”石祖德顾不得多想,径直走过去,举着火把,一只手擂着门,使劲地吼道,“有种的你出来,快出来。”

四周很静,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出现。

石祖德发了狠,斜着膀子,猛地撞向石门。他本来认为这门是很难撞开的,看着严丝合缝,谁知一肩膀撞过去,石门“吱呀”一声就开了。石祖德扎不稳身子,踉踉跄跄地朝前冲去,一下子撞在一块朽烂的木板上。木板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哗啦”一声散开。石祖德仰面朝天地倒下去,感到身子下面软乎乎的,被什么垫着,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被摔痛。

他一边咒骂着,一边翻身爬起,手上撑持的地方显得软鼓囊囊的。借着火把的光,他朝着自己撑持的地方一看,“啊”的一声惊叫起来,眼睛瞪得鸡蛋大:地上四处都摆满了坛坛罐罐,木板下面盖着的竟然是一具死尸,胸口处一个刀洞,已经结痂,死者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张得大大的,仿佛在对着他大喊:“你为什么杀我?为什么?”

石祖德吓蒙了,大叫一声,抓起火把,转身就向外跑,边跑边喊:“不是我,不是我。”

他浑身颤抖着,再次沿着隧道一步步爬出去,钻出了洞口。洞外的太阳光暖和地照在身上,有了一丝温暖,但他想到刚才洞内可怕的情景,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站在那里呆愣了半天后,他才回过神来,这儿不只是杀了一只兔子和一只狗,还杀了人,得去警察局报案!

他跑回羊群处,拢了羊,急忙朝家里赶去。

走到半路上,他遇见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来,到了面前,是熟人吴木子。

见了石祖德,吴木子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关心地问:“怎么啦祖德?脸色寡白的!”

石祖德结结巴巴地告诉吴木子,他在一个洞中看到许多坛坛罐罐,还死了一个人,自己得赶快去警察局报案,不然以后就说不清了。说完,他就赶着羊群匆匆走了。

石祖德的家在城外,紧靠城墙,他把羊群赶进圈里,饭也顾不上吃,汗也顾不得擦一把,就进了城。

丰县县城很小,方圆两里的样子,进城几步路就到了警察局。

门口,一高一矮两个警察站在那儿,正在低声交谈。

高个子警察说:“这个王生图,在田局长这儿作客,好吃好喝的,不知道享受,竟然悄悄跑了,脑子不会有病吧?”

矮个子警察四周看了看,说:“听说他还拿了田局长的钱呢,这样的朋友啊,真的不可信。”

高个子警察点着头,气愤地说:“也只有我们田局长这样厚道的人才会这样,别人恨这个家伙都还来不及呢,他还为王生图的事情操心,到处寻他。”

石祖德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向里走,却被那两个警察挡住。

“干啥的干啥的?这里是大街啊?随便来去。”

石祖德点头哈腰道:“我要进去,我要去见田局长。”

高个子警察横了石祖德一眼,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推了一掌,恶狠狠地说:“滚开,田局长现在烦着呢,谁也不见。”

石祖德一个踉跄,站住后,瞪了高个子警察一眼,说:“田局长说过,老百姓有事就可以见他,你为啥不让我进去?”

矮个子警察更横,白了他一眼,说:“哟嗬,还横啊?再横老子抓你去坐牢,你信不信?”

就在石祖德与两个警察争吵不休时,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别难为他,让他进来。”

石祖德一抬头,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站在他面前,一双细长的眼睛,留着八字胡,面带微笑,正是丰县警察局局长田晓农。

两个警察听了田局长的话,不再盛气凌人,忙笑着点头,放进了石祖德。

石祖德到了田晓农面前,喘着粗气说:“田……田局长,我……有事要反映。”

田晓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很和气地说:“别急,有什么事情进屋说。”说着,带着石祖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给石祖德倒上茶,很亲切地问:“你有啥事啊?说说,我替你作主。”

石祖德很感动,颤抖着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茶,说:“田局长,不得了,有个人被杀了,胸口上有这么大一个洞。”他做了个手势。

田晓农一听,一下子不笑了,睁大眼睛看着石祖德,问:“那死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发现的?”

石祖德遂将自己追赶黄黄,进入一个大洞,掉进陷阱,发现死人的事,一一告诉了田晓农,并说:“田局长,人可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想揍那家伙一顿,替我的黄黄报仇,没想到他早就死了。”

田晓农像是心事重重,点头道:“这事呀,嗯,当然不是你干的!你一个放羊的,咋可能拿着一把刀子去杀人?”他让石祖德喝茶,自己也默默地喝着茶,喝了一会儿,亲切地一笑,“为了破案,我求你一件事。”

石祖德忙说:“好的!好的!”

田晓农说:“你一定要将发现洞口和死尸的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说,包括老婆、亲戚,不然我就不能保证这个案子能破,就会怀疑是你干的。”

石祖德见田晓农说得郑重严肃,急忙点头,说:“我听您的,保证谁也不告诉。”

“嗯,这样就好!”田晓农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石祖德送出警察局,望着他走远了,才慢慢回到办公室。

晚上,石祖德正躺在床上睡觉,突然,窗外传来“咚”的一声响,他一惊,侧耳细听,又没有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有了响动,是推开栅栏门的声音。

他一骨碌爬起来,心想,是狼来拖羊!急忙穿了衣服,拿起顶门棍,冲出屋子,来到羊圈边。栅栏门开着,一只羊的叫声隔着院墙隐隐传来,显然是被狼拖走了。他关了栅栏门,紧紧握着棍子,顺着羊的叫声一路赶过去。一直追到村口,他也没有追上羊。正失望,不打算追时,羊的叫声又在前面“咩咩”响起,一声紧似一声。

石祖德不死心,咬咬牙,双手握着棍子,沿着羊叫声继续朝前追赶,借助着朦胧的月光,他一路出了村口,上了山路。

前面是一片树林,他刚走近,“咩咩”的一声羊叫吓得他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狼冲上来,淡淡的月光照着树林,黑压压的一片,自己的那只羊就站在一棵大树下,不停嘴地叫着,朝他伸着脖子。

石祖德一阵高兴,嘴里叫着:“咩,过来。”朝羊跑过去。近了,仔细一看,原来那只羊被一根绳子拴在树干上,难怪他唤它,它却不过来。他也没多想,放下棍子,到树旁去解绳子。解了一半,只见树后的灌木丛一动,一道白光在月光下一晃,朝着他身上插来,非常快捷,电光石火一般。石祖德来不及闪开,感到胸口一痛,低头一看,一把刀子直直地插在他的胸口上。他摇晃了一下身子,慢慢地抬起头,眼前站着个黑衣人,眼光白亮亮的,月光模模糊糊地照在那人的脸上,对方的脸上遮着黑纱,显得格外阴森。

石祖德在痛苦中睁大了眼睛,嘴里吐着血沫子,看着对方问:“你……是谁?干吗……这样?”

那人慢慢地扯掉脸上蒙着的黑纱,露出本来面目,双眼闪着凶光,恶狠狠地看着石祖德。

石祖德忍住疼痛,张着嘴,惊讶地说:“是……你?为啥?”

那人冷笑着说:“谁让你知道得那么多?”说完,一伸手,闪电般抽出石祖德胸口插着的刀子。

石祖德胸口鲜血狂喷,他张着嘴,缓缓地倒下,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朦胧的月色,没有了呼吸。

黑衣人慢慢地走过去,踢了石祖德一脚,确信他已经死了,这才舒了一口气。他脱下身上的长袍,扔在石祖德身边,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笔架,放在石祖德怀中。然后,他解开羊,一脚踢在羊屁股上,羊儿“咩咩”地叫着,朝着村子里跑去。

石祖德的尸体是在第二天被发现的。当时,一个砍柴人经过树林,看见一个人躺在树下,走近一看,认出是石祖德,全身血淋淋的,不由“啊”的一声大叫,然后连爬带滚地跑了。他赶到县城,进了警察局,向局长田晓农报了案。

田晓农正在喝茶,听了砍柴人的报案,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这个消息太震撼了,自己昨天才看见石祖德,怎么今天他就死了?而且从报案人嘴里听来,石祖德显然是被谋杀的。

田晓农匆匆穿上警服,带着一群警察赶到凶案现场。

石祖德躺在树下的草丛中,胸口有个被刀插出的洞,已经结痂,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一种惊奇,一种不相信的神情,看着大家,仿佛在说:“咋可能?咋会这样?”

警察们在他身上仔细寻找着,解开他的衣服,一个瓷笔架露了出来,在阳光下反着光。一个警察忙拿了笔架,恭恭敬敬地双手送到田晓农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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