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深处(组诗)

作者: 乌鸦丁

我站在黄昏的深处

天要黑透了。

当我写下这一句,天真的黑透了。

我的面前,生锈的铁栅栏上

因为傍晚时的一场雨

还有明显的水渍,悬挂上面,像有细小的光

在流动。

但月亮没升上来。

更远的地方,是一片黑暗中的野地。

白天看见的事物

都退回到更深的黑暗中了。

只有一小块池塘,仿佛黑布袍上的白色补丁

散发着轻微的光芒。

我站在黑暗中,没有人能发现

我也并不急着离开。

我还想再观察一下,那些铁栅栏上的水渍

和一小块盛满水的池塘

为什么在黑暗之中,兀自发光……

在月亮

没有升上来之前。

乌鸦的存在

我总觉得黑夜的黑

和一只孤独的停留在黑树枝上乌鸦的黑

有所不同。

但思量很久之后

又找不出什么区别。

那天我在黑暗之中

站立了很久

我已经能接受黑与白的永久对峙……

但当我看见

黑暗之中

一只更黑的乌鸦

一声不响,突然“咻”的一声

飞离了长时间停留的一棵树枝。内心就

疼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但我能想到的,是在无数堆垒的黑中突然

被抽离的,一定是灵魂。或者是

高过灵魂的某些东西。

雪下在夜里

很多时候,雪只是下在夜里。

我们一觉醒来

就看见雪的栅栏,雪的树,雪的田野

雪的远山。到处都是雪

白晃晃的大地,在微微倾斜

夜里发生过什么

我并不记得,也无须记得

我挨着你

像雪花挨着雪花

像雪花挤着雪花……

我们暂时忘记了冷和疼痛

栾树及其他

到了冬天,栾树挂上了灯笼。

“但它更像一座凉亭

高过地面,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这是你告诉我的。

今天途经东湖北路的尽头

我看见你说的凉亭了

挂着红灯笼的凉亭,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更惊讶的是

在近路旁的一棵树身上

挂着一块木牌:卖梯子……

我无法告诉你那一刻的想法和心情

这毫不相干的两样东西

只是偶尔搭配一起

就激起我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在树下

转悠了很久也没遇见

那个卖梯子的人。

我猜想他应该顺着他的梯子

抵达空中的凉亭了。

还有一种可能,他卖梯子

只是想将更多人

送到凉亭那儿。

朝夕之间

我将我的小电驴

停靠在花园的草圃一隅。

这是不经意的

一个行为,但我忘了自己的健忘。

在秋天快结束时候

才想起。

那车篮里,已盛满枯萎的落叶;一枝

叫不上名字的藤蔓

从潮湿的泥土里,爬上了车架……

我想到你。那时你总摇响铃声

企图吸引我。

往事

那天我们

益林,陈剑,宝萍夫妇,晓春

六个人。吃了一条牛尾,牛鞭,三只牛蛋……

隔了好几年,又想起这件事。

思忖着它们

是否来自同一头牛。

餐桌上又恢复了残存的部件,东一块,西一

块。

它们,不可能

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了。

回到一具完整的身体。

也不可能回到长满青草,露珠闪烁的早晨:

母亲打开栅栏。

我们像毫无防备的牛犊

冲出家门……

说是往事,依旧是唏嘘一片。

微苦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

在深夜里仍不肯睡去。

兰花开放于窗外,细微的苦

在空气中传播,像我们活着时的一种状态。

“令大多数人倍受煎熬的

是不易察觉的时间的流逝……”

之后便是凋零和枯竭。

它总是在孤独中,走完它的一生。

兰花要表达的

我们却做不到。

我们沉浸其中,只是用彻夜不眠

等待浮光降临的一瞬。

秋深处

伐木的人已回到

山下低矮的瓦屋之内。

山中,仍响着斧锯之声……

一棵树,应声倒下。

没有什么值得我着急了。

他坐在门槛上抽烟,安静而顺从

使他看上去

像长着一张老人脸的孩子。

等到一个好的日子

我将把它们,请回家中。

山楂树下

我们在一棵山楂树下。

——这是潘以默诗中的一句。

显然,这里的我们不包括我。

我在它处或异乡。

事实情况就是:

我在异乡或它处,看着他们在一棵山楂树下。

因为远,看上去那么瘦小的两个人

举着一树的火焰。

跌跌撞撞,向我奔跑而来。

又像是从诗歌中,找到唯一途径

成功逃脱的人

长白山记

喜欢有这样一座山

它真实存在,但需要你在多年之后

经历尘世的洗礼

和时间磨砺,才能抵达

山上覆盖着皑皑白雪

终年不化……

符合你对所有美好事物的想象

即使没有雪

也一尘不染。当你念起

这个名字,世界就回到黑与白

回到最初的简单

朴素又纯洁的样子

像我们年轻时候

从没经历什么。像年轻

奔赴苍老

像我们,不曾经历相遇和分别

六月的最后几天

——致天生,以默,小虾

我们都是在一张纸上

掘井的人,有着共同的秉性和喜好。今夜

你们又聚在一起,恕我不能参与

这是六月的最后几天

我只身在外,为即将到来的水费单,电费单,

房租

夜间行车的加油钱

发愁……

天生:写作就是纸上谈兵。左手和右手

练习互搏之术。我们没有年龄的距离,祝你寿

比南山

以默:混沌自成一方天地,醉眼才能

发现世界最后尚存的美。选择在天台结丹,不

得不说是好归宿

小虾:不要告诉同村人,我们都是依靠文字

慰藉灵魂的人。其实我们写下的,与生活本身

格格不入

遥祝:一醉方休啊。这六月的最后几天

雨下个不停……它落到

你们身上的和落在我身上的,肯定一样多

雨点滴滴答答

愿我们,都是在雨中奔跑的孩子

回到乡下

养鱼人背着去年的旧布包走了。

鱼塘抽干了水。

这种离别的场景在我

交不出房租时你脸上和房东

太太的脸上

也见过。

傍晚时分德清郊外无人的田野

与我曾经居住的乡下,没有多大区别。

一只苍鹭将它纤细的双腿

深深插入淤泥之中,和我没有多大区别。

穿过黑夜中的荒野

夜晚也需要有人直视。

黑暗中模糊的一棵树,低矮的灌木,远处的瓦

偶尔划过天际

又坠入地平线另一头的星星

拖曳着的光

一条安静流淌的河流……

我还不是神

指定的守夜人。

只是一名夜行货车的司机。

但穿过这片荒野,我能精准地找到一户人家

歇上一歇

并讨要一口水喝;

也能在累坏的时候,靠着

一棵樟树,我知道头顶的荫蔽之处

藏有一窝鸟雀。

此刻,在和我做着同样的梦。

月亮出来

就能照见发光的我们。

如果

如果多年之后,还有人

读起我的诗。他一定是安静的,过着贫穷的日

子。

阳光落在

他身上,像在读一封信……

而现在,阳光

照拂着我。

我在出租屋阳台上忙碌

为那些以后的事,做着准备。

夜晚之诗

夜晚的美妙之处在于

可见只是局部。更多的事物已遁入

黑暗深处。需要我们

凭借生活中得到的经验以及

一些猜想,得以弥补和修正。

河流不再涌动。只是安静地躺着

它打开身体里的鳞片;树木在暗中移动彼此交

换位置。

而人群,回到石头堆垒的房子里,点亮烛火

以谋求一种

安静的理想主义状态。

这时候如果

月亮出来,那是一种大收获。

它照见穷人的屋顶

一样的简陋,贫瘠,荒芜

屋脊上流动着光。

我想给天台写一首诗

我不是想问你

有没有到过我的乡下,一个叫作

天台的小县城。

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独自一人

到过天台一座叫作国清寺的寺院。

现在已是秋深时侯

那里,有一方天然偶得的荷塘,横七竖八地躺

枯枝败叶。杂乱中

彰显有某种秩序。

仿佛,从寺庙中传来的钟声,诵经声

都只是

在为它们祈福。

我是一个过了五十的人了

这些年,仿佛我的存在

也只是为了

送走身边那些该送走的人。(一切,都在减少……)

他们最后

留给我的记忆,犹如这荷塘中的

枯枝和败叶,令人黯然神伤。

而我独自活着,像

一座经历无尽岁月的寺院。

我所获得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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