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板少年(外一篇)

作者: 瑜语

傍晚,在姚江边散步,远远看见帆影点点,就不由自主向江堤走去。

帆影愈来愈清晰,是水上运动学校的孩子们在训练。

停下脚步,伫立眺望。一团乌云飘过来,霎时刮起大风,淅淅沥沥下雨了。小步快走,找地方躲雨,不知不觉,前脚刚到江边的水上运动学校门口,后脚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大家赶紧上来,把器材拖上来放好……”是我熟悉的声音。这时恰巧有人从里面出来,不约而同互打招呼,继而我被昔日老同事邀请到了校长办公室。

“雨太大了,今天训练就到这里,收工……”我刚擦干脸上的雨水,那个声音又飘了过来。

“钱红来了。”校长说。话音刚落,人已到了跟前。

“好久不见,宁波帆板队名将辈出,你们师徒四人都是火炬手,亚运会有任务吗?”我问道。

钱红微笑着说:“这次就是观摩学习。”

钱红出生成长于东钱湖畔,初中时被体育老师看中,练上了帆板。1986年8月,参加省运会,夺得第二名,继而进入省队、国家队,正式开始了帆板运动生涯。他是1993年全运会冠军,1994年广岛亚运会男子帆板冠军,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获男子帆板项目第十二名,这是当时这个项目的亚洲选手在奥运会上的最好成绩。

退役后,钱红先后担任过省帆板队主教练,国家青年帆板队主教练。2006年回到宁波水上运动学校,任帆船帆板主教练,也是人们心目中名副其实的金牌教练。

我第一次与钱红近距离接触,是2015年的夏秋之交。那时我到体育部门工作不久,去市帆船帆板运动训练基地(象山)调研,并看望集训的水上队员。

钱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子不高,身体壮实,脸颊黝黑,偶尔露出一丝腼腆。我们在海边看孩子们训练,钱红讲着他与风、与海以及与帆板孩子们的故事。

我说:“帆船和帆板运动与风的关系密切……”

“那当然,风向、风的大小和帆船帆板运动直接有关。正常情况下,风大风小的利弊,也是因人而异,每个运动员的技术和方法都不一样。我当运动员时就喜欢大风。大风天跑帆板,一米八、一米九的大个儿运动员都跑不过我。还有要学会‘看水相’,水面上水波纹颜色深,说明风比较大;如果水面上白花花一片,那就是没啥风。风这个东西变化无常,那次全运会我就是‘借风使舵’得到冠军,也奠定了我在国家队的基础,才有了后来的亚运会冠军……”聊到帆板,钱红兴奋起来,还没等我说完,他已接过话茬,侃侃而谈。

我知道这个“借风使舵”的故事。那是1993年全运会的帆板比赛最后一轮,前十轮钱红排名第一,他最强劲的对手是前十轮排名第二的外省选手,如果排名第二的运动员能在最后一轮多领先钱红一些,也是有可能得冠军的。

第十一轮比赛中,有位运动员的帆板与钱红发生了碰撞,两人身体接触,同时落水。当钱红从水里爬上板,拉起风帆时,其他选手已前行了500米左右,而钱红落到了第26名(一共27人)。

在这种情况下,是放弃比赛,还是另辟蹊径、挑战自我?钱红既着急又矛盾,如果跟着大部队走,就不可能超越了。他毅然决定,不能轻易放弃,必须沉着应对,利用风摆选择再战。

这时钱红看水相和“借风使舵”的基本功发威了。他观察天空,黑压压的云团飘浮不定,观察前方,水波纹发黑,判断那个水域风比较大,就自信地离开大部队,另开了一条符合自己特点的新航线,继续往前行。

老天不负有心人,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风摆,钱红借着风势勇往直前,最终夺得了冠军。

记得有一年春节前,我去海南澄迈慰问集训的队员,钱红给我介绍了闫铮等几个小队员,说要好好培养,争取把他们送进国家队。

钱红始终壮志未酬,他多次向我坦露,帆板运动受风、流、天等各种因素影响太多,自己当运动员时,虽也是拼命三郎,但没能走上奥运领奖台,是终身憾事,所以期待能够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学生,培养出宁波的奥运帆板冠军。

想着这些,脑海中又出现一个假小子的身影。“对了,在人代会代表驻地,碰到伍佳惠了。那天吃早饭,她跑过来叫我,我一下子愣住了,没认出她来。孩子长大了,交流中几次提到再学习的话题,还说小时候不懂事,没少让教练和老师操心,和我第一次在象山见时,完全判若两人。”我向大家讲述与伍佳惠的偶遇……

伍佳惠获得过2017年世界帆板锦标赛亚军,也是钱红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小时候性格倔强调皮,钱红和同为教练的妻子像关心自己孩子一样关心她,即便伍佳惠到了国家队也是如此,帮助她克服各方面困难。伍佳惠对师父心存感激,退役后一直与师父保持联系。

“那天你们俩碰到后,她来电话了,说见到您很开心。她现在余姚体育局工作,当上了市人大代表。”说到学生,钱红话匣子又打开了。

我问钱红,有没有学生参加在象山举行的亚运会帆板比赛。

钱红说:“闫铮、陈昊以前是练帆板RS:X级,虽然他们在国内选拔赛都是第一,但因为不是明年巴黎奥运会项目,且参赛名额有限,国家不派队员参加这一级别的比赛,家门口比赛的东风借不到了。”

无论是对教练还是运动员来说,自己家门口的比赛不能一展风采,确有遗憾。我明显感受到钱红语气中的不舍和无奈。

我当年在澄迈和千岛湖(省水上训练基地)见到过闫铮和陈昊,和他们有过交流。那时闫铮才十几岁,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我握过闫铮等几个小姑娘的手,厚厚的老茧,有的还有血泡的印记,甚是心疼。

这些小运动员真的不容易,没有坚持和吃苦精神,不可能走得更远。转眼他们变成了大姑娘、大小伙,钱红也实现了培养李涛、陈昊、闫铮等一批选手进国家队的诺言,陈昊获得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帆板冠军,李涛、闫铮在2021年陕西全运会上分获男、女冠军,钱红还培养出20多名国家级健将。

“有个好消息足以让我和学生们高兴,闫铮已为中国队获得了巴黎奥运会帆板项目入场券,期待她能代表国家出战。”钱红憧憬着说。

雨停了,我正告别校长和钱红他们,院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嬉闹声,一群青春阳光又不失顽皮的少男少女打闹说笑着走向食堂。

望着他们的背影,心生美丽画面:四季轮回,风吹雨打,背影变成了无数个钱红、伍佳惠、闫铮、李涛、陈昊……他们一个个接力传承,拉起风帆,目光中透着坚毅,潇洒地从姚江扬帆起航,融进浩瀚无比、浪花腾飞的大海,“借风使舵”,乘风破浪,昂首挺胸,驶向远方……

湖海一帆

多年前的一个秋日,吴锡伟来到我办公室,说周末去运动运动。锡伟是运动达人,游泳、钓鱼、滑雪、打网球样样在行。我与他相识于网球场上,第一次打比赛就是跟他搭档。

周末,锡伟开车把我们几位球友带到了东钱湖畔的帆船码头。我问:“不去打网球啦?”锡伟说:“今天让你们尝试一下帆船。”天呐,我从小晕船,哪敢驾船呢?锡伟陪我在码头边逛了一圈,领着球友驾驶帆船去了。我独自坐在濒水的太阳伞下。湖光山色,帆影点点,清风拂面,倒也心旷神怡。

不久,锡伟领了一个陌生人过来,“他叫徐波浪,原来是帆船运动员,现在是我们的船长。”锡伟向我介绍。

眼前这位名叫波浪的年轻人,穿着一件灰色短袖运动T恤,袖口紧紧包裹着宽厚结实的臂膀,脸庞黝黑,明亮的眼睛里却布满血丝。

波浪善谈,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起他的帆船运动经历,讲他去全国各地参加比赛,从舟山到三亚,从青岛到厦门,其中讲到2015年在海南岛的那次比赛,海上遭遇强风,致使雷达失灵、风帆破损,不少队员出现晕船现象,所幸帆船最终平安到达终点。

聊天中得知,徐波浪9岁进入市少体校游泳队,13岁改练帆船,成为宁波水上运动学校的第一批学生,拿过几次全国前三的好成绩。2002年他从省运动队退役后,从事过不少行当,但帆船之梦始终不曾破灭。“我和锡伟等几个朋友一直想拥有自己的帆船俱乐部,让更多人参与帆船运动。”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出行的帆船陆续靠岸。球友们结束了帆船初体验,围坐一起,个个热血涌动,兴奋地讲述着船上发生的种种趣事,一边向波浪讨教驾驭帆船的技巧,恨不得立马到大海里再扬风帆。

波浪和锡伟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只要玩过帆船,肯定就会喜欢上它。

有位朋友跟我说:“你不去体验一下,真是可惜了,下次一定要试一试。”我笑笑,心想,我才不凑这个热闹呢。

谁能想到,第二年初夏我还真意外地上了帆船。

那天母亲打来电话:你姑婆的胃病又犯了,周末你能否去看看,把配好的药给她送去。

姑婆是我母亲的姑姑,一生未嫁。外公临终前嘱咐我母亲,一定要把姑姑照顾好。几十年来,姑婆和母亲形同母女。当时,姑婆住在舟山一座小岛的寺院里。

周六一早,我冒雨驱车驶往朱家尖蜈蚣峙码头。到了码头才得知,渡轮因大风临时停航。人到半途,却过不了海,郁闷极了。

就在我焦虑不安时,发现前面有人在向我招手,定睛一看,竟是锡伟。

原来锡伟和几个朋友前几天在海上玩帆船刚刚回到朱家尖,本想顺便去普陀山游玩,不料也碰到渡轮停航。锡伟听说我要去岛上送药,思忖了半晌,说:“你敢不敢和我们一起坐帆船,我们送你上小岛!”我轻“啊”了一声:“渡轮不能开,帆船能行吗?”

锡伟的同伴说,现在的风力有五六级,我们的船应该没问题。

肩负着送药的使命,我硬着头皮跟锡伟他们来到朱家尖蓝堡码头。从码头到小岛估计有一个半小时的航程。我诚惶诚恐地登上帆船,穿上救生衣。锡伟让我站在前甲板,拉住一条绳索,说安排我一份活儿,可以分散注意力,如果待在舱内,更容易晕船。

帆船驶离码头,缓缓漂向海上。风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船体摇晃得愈来愈厉害。锡伟过来在我身上绑上一条安全绳,一头绑到船体上。

不到二十分钟,我开始头晕目眩,一阵阵恶心涌上心头,接着大口大口呕吐起来,一边大喊着:“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靠岸啊!”喊着喊着,就没力气了。

此时,锡伟和他的伙伴正在与风浪搏斗,根本无暇顾及我。我明白:既然上了“贼船”,只能熬着了。

我不断安慰自己:快了,快了,半小时,一小时……昏昏沉沉中,感觉快靠岸了,结果发觉帆船仍在汪洋里漂荡,甚至原地打转。刚刚有点平复的肠胃又开始翻动,不断地干呕——此刻我的胃里已经吐不出东西。

小岛没有帆船码头,靠不了岸,锡伟通过无线电联系周边渔船。不久,海上来了一艘小渔船。经过一番交涉,谈妥了价钱,帆船和渔船在海中慢慢靠拢,锡伟一个箭步跳到渔船,在众人帮助下,我战战兢兢从帆船跨到渔船上,然后登上小岛。

当我把药交到姑婆手里,已是下午一点多。姑婆请我和锡伟吃了寺院的斋饭:大灶米饭就白菜豆腐。我吃了整整两碗。锡伟笑着打趣:“吐成那样,照样能吃,体质不错嘛。”

事后,锡伟告诉我,那天我们乘坐的是意大利休闲运动帆船,正常比赛中,帆船有前甲板、中仓前撩、主撩、球撩舵手等工作岗位,需要六到八名队员。那天我们只有五个人,逆流而上,又是风雨交加,所以大家比较辛苦。

波浪知道我的经历后,笑问,以后再体验一下呗。我笑而未答。波浪说,你们那天只有五六级风,又是近海,航行环境还算好的,他们有一次参加环海南岛帆船赛。出发当晚9点海上突起大风,风速达到45节(相当于13级大风)。航行中出现主帆、前帆被吹破,船只挂网等险情。次日早上8点,他们检查船只,确认无法完成竞赛,决定退赛。靠港后发现,油箱已被巨浪颠破,幸亏及时作出返航决定,不然帆船失去风帆和燃料的动力,后果不堪设想。

从那以后,我开始关注波浪、锡伟他们的帆船运动。从五个伙伴合作成立逸帆航海俱乐部,到2016年8月在东钱湖畔拥有自己的帆船基地,其间遇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和周折,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参加了大大小小的帆船比赛,拿了无数个冠军,其中最令他们自豪的是2014年司南杯帆船赛场地赛冠军和2015年环海南岛国际大帆船比赛场地赛冠军。

眼下,去东钱湖逸帆俱乐部体验帆船运动的人越来越多,那里已然成为网红打卡地。

因为认识一群热爱帆船的朋友,每次途经东钱湖畔,我总会情不自禁地停下去帆船基地走走。阳光下,一望无际的东钱湖被连绵翠绿的群山所环抱,湖面上白帆点点,一群群帆船爱好者进进出出,享受着东钱湖的碧波蓝天,和这项锤炼体魄、毅力与合作精神的“勇敢者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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