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被卡

作者: 王长英

夏日天明早,清晨醒来,窗外大亮。已经五点半,我赶紧起床,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朝另一间卧室乜一眼,儿子、媳妇、孙子仍在酣睡。

这楼是八角形,共二十一层,儿子家在十九层。这楼房可有些年头了,每平方米卖到近十万元了。原因自然是位置,属于海淀区,又是重点学区,黄金地段呀。

出了家门,走到电梯间,我顺手按下开门键。

电梯门跟平时不一样,似乎有些不情愿,痉挛似的闪了两下才打开。我进去后,门又不情愿地关上,但我没在意,按下一楼的按键,电梯间的灯忽然灭了,随后电梯猛然下坠。我喉咙一紧,心被吊起来:坏了,电梯出故障了。

电梯剧烈晃动了一下,便停住不动了。此时电梯内漆黑一片,不知道停在几楼。我感觉一股浓浓的稀料味儿直呛鼻子。我缓了口气,开始用拳头击打电梯门,大声喊着。

等我缓过神儿来,伸手去摸手机,一掏口袋才发现,居然忘带手机了。浓烈的稀料味儿呛得我喘不过气来,只能把鼻子贴紧门缝。

电梯随时会掉下去。我继续狠狠击打电梯门,大声呼叫。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两臂累得生疼,电梯外依然没有动静。

稀料味儿呛得我胸闷头晕,我在电梯间的角落摸到一个大口的瓶子,气味就是从那里面冒出来的。我脱下上衣包住瓶子口,将瓶子放到脚旁,气味不再往外冒。我嘴对着门缝换气,试着用手指嵌入门缝朝两边掰,门缝变宽了些。可我手一松,门缝又缩回原来的大小。

忽然,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且朝电梯这边来。

那人走到电梯门前,大声说:“别急,大伯,别着急。”他边说边用手指掰着电梯门,门缝变宽了一些,虽然不到半尺,但有亮光透进来。我这才看清,是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灰色T恤衫的小伙子,背着一个双肩包。他说:“你知道物业电话吗?我叫物业的人来救你。”

我说:“不知道,我没带手机,你给我儿子打电话。”

可我儿子手机关机。我又让他打我媳妇的,也关机。又打我的手机,还是关机。

小伙子问:“大伯,你住几楼几号?”很快,儿子、媳妇与那个小伙子跑下来了。小伙子拿着钳子在电梯门缝里扭动,门开了一尺多宽。我的身子仅高出楼板一头多一点儿。儿子伸手拉住我的手,喊道:“爸,用力往外挤。”我体重近一百五十斤,门缝太窄,根本出不去。儿子侧身欲朝电梯里跳,被小伙子拉住,说:“你胖,我下。”他跳进电梯,把我连托带推顶了出来,他也在我儿子的帮助下利索地爬出来了。爬出来不到几秒钟,电梯轰隆一声坠了下去。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拉紧小伙子的手,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小伙子说:“大伯没出事就是万幸。”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说,“我的包还在楼上。”说完便匆匆离去。

等到物业负责人老吴过来,我唯一的想法是,尽快找到那个救我的小伙子。老吴问那个小伙子住几楼,可我当时慌里慌张,忘记问了。

我回想着,电梯滑了两次,我在十六楼被拉出,就说:“小伙子应该住在十七层以上。”

老吴让我放心养伤,说找到了那个小伙子会及时通知我,还说要奖励他。

一个星期后,老吴来看我,他说,小区物业查了十七楼以上所有住户,都说那天家里没有那么早就出门的人。老吴还说,十七层五号一家,长时间关着门。我们照着档案登记的电话打过去,对方说房子是新买的,装修过了,正在散味儿,还没入住。

电梯出故障后,进出楼的管理比以前严多了。小区给每户发了门卡,加装了监控。

其间,老吴专门告诉我,虽然还没找到救我的小伙子,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楼里的住户。后又补充说,不知为什么,有一回桥西派出所来人,专门查十七层五号住户的电话,说是调查什么事。我想,既然那天小伙子是在十七层出现的,而五号住户又是本层唯一未入住的住户,会不会与小伙子有关系?

老吴笑笑说:“一码归一码,他救了你,我们也做好了锦旗。”

我听了,心里暖融融的。

九月,秋末的北京风景特美。这天我从公园散步回来,看见楼前停着一辆警车。进楼时,我问门卫:“楼里发案了?”

我刚刚还舒畅着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过了十多分钟,电梯门打开了,几名干警带着一个小伙子走出来,老吴跟在后面。

我大吃一惊。这、这不就是那天早上救我的小伙子吗?我一步跨上前,拦住他们,问:“小伙子,你?”

我的出现,让干警们感到意外:“大伯,你认识他?”

我就把那天他救我的事说了。

老吴也吃了一惊:“老吕,你没看错吧?”

我说:“这还有假?”

三名警察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位把老吴叫到一边,说了句什么,老吴点点头。

警察带着小伙子挤出人群,上了警车,离开了。

老吴送走警车,回来低声对我说:“刚才警察带那人来,是指认现场的。”

小伙子在楼里作过案?我问:“在几楼?”

老吴说:“十七层五号。”

“就是那个一直关着门没人住的房子?”

老吴说:“对。不过,现在房子里有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前几天才入住的。”

我对老吴说:“不能再放过这个认人机会了,小伙子去了哪个派出所?我想今天去看他。”

老吴说:“他姓赵,在桥西派出所。你别急,我也要去,小区的锦旗和奖品早就准备好了。”

到了派出所,那天去我们小区的几名干警都在,他们招呼我们坐下,却拒绝了我们看望小赵的请求,原来小赵被带到了局里。

无奈,我们只好把锦旗、礼品、现金拿出来:“警官,能不能托你们转交给他?”

一名干警犹豫了一下,说:“由于他牵涉的案件还没了结,东西现在无法转交。我们先打个收条,把东西收下,有了消息再转告你们。”

在车上,我又回忆起那天被救的情景,小伙子背着大双肩包,一把拉开我儿子,跳下电梯里托我。我朝窗外看去,公路上车流滚滚,绿化带两侧一幢幢形态各异的高楼向后倒退。我蓦然想到,街上行人及密密麻麻的车辆里有多少双眼睛正朝楼房观看?他们连楼房窗内的风景都不一定能看到,更何况人心了。

几个月后,我回到了老家。我住的也是高层,坐电梯的阴影也被我带了回来。碰巧的是,我也住十七层。一按下十七层的键,我就不禁想起北京的十七层五号来,当然也会想到那个救我的小伙子。

半年后,我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没等到我说话,对方先开口了:“大伯,我是电梯里救你的小赵。”

我的双手不禁一抖,有些结巴地说:“小赵啊,你、你在哪里?”

小赵说:“大伯,我在老家给你打电话。”

“啊啊,小赵,你实话告诉大伯,你怎么身上背了案子?”

等小赵说完,我才明白,他是为了替父亲报仇。仇人贪了不少钱,小赵救我那天,他就是去拍摄证据的。想到事情和我猜想的完全不一样,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的天碧蓝碧蓝,一丝云彩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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