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残缺的桅杆丈量完整的世界

作者: 静月

2025年2月18日清晨,法国旺代省莱萨布勒多洛讷港的寒雾中,一艘帆船如疲惫的巨鲸缓缓靠岸。甲板上的独臂男人突然跪倒,将脸埋进右掌——36岁的徐京坤在海上漂流99天后,成为旺代单人不间断环球帆船赛历史上首位完赛的中国船长。盐霜凝结在他的睫毛上,像极了2001年那个被鲜血染红的除夕夜。

1989年出生的徐京坤,是山东省青岛市平度市大泽山镇岳石庄村人,12岁时因意外失去了左前臂。命运的转折出现在2005年:残疾人帆船队教练看见他单手引体向上时绷紧的背肌像极了搏击风浪的水手。

在青岛训练基地,徐京坤的床头永远挂着5根磨破的绳索。为学会单手打水手结,他每天凌晨3点潜入器材室,将暖水壶绑在桅杆上反复练习。“别人看一遍的动作,我得在脑子里拆解30遍。”2008年北京残奥会,这个从未见过大海的山里娃,硬是驾着帆船闯进世界前十。当国家队解散的通知传来时,他抱着帆船模型蜷在宿舍角落,泪水浸透了胸前的国旗刺绣。

2025年2月12日,北大西洋的浪涌将“海口号”推向绝境。液压发电机彻底罢工,船舱仪表盘仅剩微弱的红光。“剩余电量只够发送三次求救信号。”组委会的劝退通知随着卫星信号刺破黑暗。

镜头记录下这个经历过风速65节风暴的男人的恐惧:“甲板倾斜45度,我像壁虎一样爬向船尾。海水从鼻腔灌进肺里,右臂扣住的栏杆结满冰碴。”在-10℃的低温中,徐京坤用牙齿咬着手电筒,冻僵的手指连接断裂的电缆。当电力恢复的嗡鸣响起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突然号啕大哭——这是第7次从死神指缝间夺回航程。

118个泡面碗在船舱码成特殊的纪念碑。为节省淡水,徐京坤发明“干啃面饼蘸调料”;右肩旧伤发作时,他用腰部力量操控舵柄,甚至总结出通过信天翁的飞行轨迹预判风暴的土办法。

当“海口号”穿越恶魔西风带时,南半球最凶险的合恩角给出了最温暖的礼遇。守塔人罗德里格斯在雷达屏前打翻咖啡:“徐!整个智利海岸警卫队都在等这面五星红旗!”不同国家的船只同时鸣笛,声波穿透南极冰原,在航海史上刻下新的坐标。

终点港的盛况超出想象:法国小学生用袜子套住左手,举着歪扭的中文横幅;华人华侨带来的韭菜饺子堆成小山;某西班牙水手在胸口纹上汉字“独臂龙”。而最特别的礼物,是南极科考站发来的邮件:“-60℃的夜里,您的航线是我们温暖的光。”

在青岛奥帆博物馆中,徐京坤的假肢与凝结盐晶的航海服旁,循环播放着4分37秒的惊险画面:30米高空,他用双腿绞住缆绳,牙齿咬着扳手拧紧螺丝。观众数过,这段视频里他被浪头击中23次。

“我的左臂救过我很多次命。”徐京坤抚摸假肢上的磨损痕迹,动情地说,“落水时它像船锚带我下沉,反而找到浮力方向。”这种智慧催生了独特的航海哲学:28千克的假肢被改造成钩锚器兼应急浮筒;残缺的左臂能感知海浪的细微震颤,比健全的水手更早预判洋流变化。

站在斑驳的甲板上,徐京坤常想起18年前那个暴雨夜——23岁的他抱着帆船模型哭到昏厥。如今,这个山村少年已成为世界航海地图上的新坐标。2.76万海里的航程尽头,他留给世界的不仅是五星红旗飘扬的瞬间,还是一个永恒的启示:真正的完整,从来不是命运的恩赐,而是用残缺丈量世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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