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切·共情·互生

作者: 李猛

【编者按】文本解读的维度不一而足,如内容结构、语言特色、情感主题、写作手法等。上一期,我们围绕初中语文七年级修订版新教材的新篇目《往事依依》《回忆我的母亲》《梅岭三章》,展示了不同的解读视角。本期我们聚焦《我的白鸽》大雁归来》《小圣施威降大圣》3篇,继续破解文本密码,读出其间深意。

关键词:初中语文;《我的白鸽》;情感;文本解读

《我的白鸽》是七年级上册第五单元的一篇课文,是教材编者在陈忠实的散文《告别白鸽》的基础上删改而来的。它与本单元的《猫》《大雁归来》《狼》三篇课文,共同表现了人与动物相处共存的方式,表达出对动物、人类,以及彼此关系的感悟。

《我的白鸽》主要记叙了陈忠实“正在远离城市的乡下故园里住着读书写作”时期与白鸽一家相遇、相处、相爱、相生的一段经历。作为一篇有着浓郁抒情意味的散文,它有散文这一类文体的一般属性和教学价值。王荣生教授说:“作者之所以写散文,是要表现眼里的景和物、心中的人和事,是要与人分享一己之感、一己之思。我们阅读散文,是感受作者所见所闻,体认作者所感所思。"[陈忠实独特的人生经历与本文特殊的写作背景,让散文中的言说对象白鸽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动物属性,打上了作者个性化的情感烙印,成为独一无二的审美对象。这篇散文所传达的正是陈忠实的独特经验:通过对两代白鸽的驯养,他不仅与动物建立情感联结,而且与之共情、互生,达到一种情感的妙境。体悟“我”与白鸽的情感变化及进阶历程,是学习《我的白鸽》这一篇散文的密钥。

一、关切:主体对客体的情感付出

“我”与白鸽的相遇得益于老舅的慷慨相赠,他将唯一的一对白鸽暂时给“我"养,让它们将蛋下在“我"这里,待孵出小白鸽来,将小白鸽送给“我”,将“我”从独居故园读书写作的寂寞中解救出来。

老舅对一对白鸽的爱是真切的。在“我”问他有没有纯白的鸽子时,他“不无遗憾地”说道:“有倒是有…只有一对。”“只有”显出一对白鸽的唯一性与珍贵处。他与白鸽早已建立了情感联结,从后面宽慰“我"的话语中,我们不难发现他并不舍得把这对白鸽送给“我”,而只是送“我”未来诞生的小白鸽。这是很妙的一笔。这份真切之情可以衬托后文“我"对白鸽的感情。然而,一周没过,老舅就把白鸽送来了,并不惜用细线扎住白鸽的几根羽毛,防止白鸽“飞高飞远”。很明显,老舅对“我"的关怀之情占了上风。他当然确定,等小白鸽长成后,老白鸽会回到他身边。老舅与老白鸽之间的离舍与信赖的情谊让人感动,也为后文“我”与白鸽一家的情感进阶埋下伏笔。

老舅为何如此慷慨?因为他想缓解“我”读书写作的烦闷—“你一年到头闷在屋里看书呀写字呀,容易烦”。老舅未必真的理解一位远离妻儿独居乡村的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艰难与苦闷。但是我们要理解,“我”的寂寞是复杂的,既有久居乡间的“对那种纯粹的乡村情调和质朴到近乎平庸的生活”的麻木,还有“陷入那部长篇小说的写作"的煎熬。“那部长篇小说”正是陈忠实先生的代表作《白鹿原》。这部耗费多年心血的扛鼎之作,在创作的过程中该有多么艰难,我们难以想象。作者自己写道:“这三年里我似乎在穿越一条漫长的历史隧道,仍然看不到出口处的亮光,一种劳动过程之中尤其是每一次劳动中止之后的寂寞围裹着我,常常难以诉述难以排解。”这段内心独白是“陈忠实式”的情感体验。有了这份情感上的“抑”,才有思慕白鸽而生出的“一缕温情一方圣洁"的“扬”。

为何“我"对白色的鸽子尤其是纯白的鸽子情有独钟?这是值得探究的问题。如果只是为了缓解寂寞,那么灰鸽子、黑鸽子,甚至杂毛鸽子都可以。事实上,白鸽对“我”还有更重要的意义,那就是精神的慰藉、生命的滋养。这份意义就藏在“一缕温情一方圣洁"的思慕中。

白鸽如此难得,加之“我”迫切的精神需求,所以当这对白鸽到来时,“我”欣喜和惊讶,甚至“心不由怦然颤动起来”。由此可见,“我”对白鸽的情感不同于老舅对白鸽的情感,也有别于一般的人对动物的情感。作者将初见白鸽的心情写得直白坦率,为后面的驯养蓄足了情感之势。作品中大量的直陈式抒情显现出陈忠实散文真率质朴的语言风格,是我们把握作品感情脉络的重要依据。

人与动物建立情感的联结,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份质朴自然的关切之情。在接到一对白鸽后,“我”先解决白鸽物质上的需求:给它们造了舒适安居的窝——在“老屋的后墙上的土坏缝隙里,砸进了两根木棍子,架上一只硬质包装纸箱,纸箱的右下角剪开一个四方小洞”。作者之所以让白鸽栖居于老屋,应该经过了周密的考虑,想要给白鸽独立且安静的生活空间。一对白鸽“住”进了“已无人居住的破落的老屋”,是很美妙的隐喻,意味着“我”枯索寂寞的生活里播下了新生的种子。之后,“我"对它们展开了细腻体贴的生命关怀。先是心理上的“关切之情”,“没遍没数儿地跑到后院里”;再是小心翼翼地喂养,“轻轻地撒上一把玉米粒儿”,并给它们安全的活动空间。而白鸽终于也报“我"以“奇迹”:一只“落在我的手臂上”,另一只“飞落到我的肩头”,争着“啄食我手心里的玉米粒儿”。这份“早就期盼着"的信赖意味着“我”与白鸽终于建立起情感联结。这份人与动物的情感联结多么美丽!作者在后文不厌其烦地运用“美丽”二字修饰清晨,是典型的融情于景。这种抒情方式很是质朴,值得品味。

待白鸽产卵后,“我当即剪除了捆扎鸽子羽毛的绳索”,还白鸽以自由。当初老舅扎住白鸽的几根羽毛是不得已,也是不放心。而“我”在时机成熟之际“当即剪除”绳索,可见“我"对白鸽细腻的体贴之情、呵护之意。剪除绳索的意义还在于“我"完全放下了顾虑,“我”与白鸽之间建立起紧密的情感联结,人与动物开始坦诚相待。

二、共情:平等主体间的情感共鸣

小白鸽即将诞生,“欣喜和某种神秘感,立时就在我的心头漫溢开来”。这是一种“我"与白鸽平等相处后的共情,“我”为白鸽父母孕育出新生命而欣喜,又体味出生命诞生背后的神秘感。“我”与白鸽的关系,跨越了不同物种间的界限,“我”的身份由“主人”变成白鸽父母的朋友,小白鸽也似乎成了“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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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让人感动的是,“我"对小白鸽付出了近乎本能的亲子之爱。在白鸽孵蛋期间,“我”一直小心翼翼、满怀期待地等候,所以“我"得以听到“细嫩的新生命的啼叫声”,那声音“细弱而又嫩气”。“我”俨然一个新手父亲那样“动心动情”

这一天,我再也经不住神秘的纸箱里小生命的诱惑,端来了木梯,自然是趁着两只白鸽外出采食的间隙。哦!那是两只多么丑陋的小鸽,硕大的脑袋光溜溜的,又长又粗的喙尤其难看,眼睛刚刚睁开,两只肉翅同样光秃秃的,它俩紧紧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母亲或父亲归来哺食。我第一次看到了初生形态的鸽子,那丑陋的形态反而使我更急切地期盼它们的蜕变和成长。

这段文字以饱含怜爱之情的描写展现小白鸽的形态。“丑陋”“硕大”“难看”“光秃秃"等词语明贬实褒,让读者也为之动情。“作者惊讶于初生幼鸽的‘丑陋’,期盼白鸽成长的心情更加急切。你有过类似的体会吗?"教材编者也通过批注启发我们关注作者“父亲"视角下的情感经验。这份情感体验是《猫》中的“我”以及《大雁归来》中的“我"所没有的,而且两个“我”皆没有以“父亲”的身份出现。

“我"对白鸽父母的感情也进入一个新阶段。“我"更加赞赏它们,因为它们不辞劳苦地给儿女带回来美味佳肴。“我"还增加喂食次数。这份设身处地的体谅和难能可贵的同理心代表人鸽感情的升级。

“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我无意间往墙上的纸箱一瞅,两只幼鸽挤在四方洞口,以惊异稚气的眼晴瞅着正在地上啄食的父亲和母亲。"这又是一处动情的描写,同样在一个“美丽"的早晨,同样是以“父亲”的视角来写。幼鸽的“惊异稚气"分明带入了作者对自己孩子的情感体验。幼鸽何尝不是“惊异稚气”地看“我”呢!接下来,作者又继续热烈地抒情一“那是怎样漂亮的两只幼鸽哟,雪白的羽毛,让人联想到刚刚挤出的牛乳”。“刚刚挤出的牛乳"绝不只是表现幼鸽毛色的纯洁,还赞美它们温润美好,如牛乳般给人以滋养。

幼鸽长成,“我”“所有可能发生意外或不测的担心顿然化解了”,正如父母亲见孩子一天天长大而放下种种忧虑一样。对于这样的文字,教师应带着学生联系成长过程中父母给予的关爱,以温柔细腻的心去感受,去揣摩。

孙绍振先生主张运用“还原法"分析经典作品,“首先要从文学语言中‘还原’出它本来的、原生的、字典里的、规范的意义,其次把它和上下文中,也就是具体语境中的语义加以比较,找出其间的矛盾,从而进入分析的层次"[2]。我们不难还原出老白鸽与小白鸽的动物属性。然而在这篇散文中,陈忠实却賦予它们“父母"与“孩子"的社会角色。这得益于陈忠实“父亲"角色的巧妙代入。他对白鸽一家,尤其对小白鸽的爱已经跨越物种之爱,上升为血浓于水的亲子之爱。

当“我"像父亲一样给白鸽们以生命关爱时,白鸽们也逐渐给予“我”温情圣洁的生命体验。白鸽以“捕食的温情和欢乐的声浪”使“我"写作的心绪“归于清澈和平静”“冷静和清醒”,让“我”自觉地“调整到最佳写作心态”。老白鸽哺育小白鸽的责任感与亲子之爱的欢乐唤醒了“我”生命的元气,让“我”以最好的状态对待“我"的另一个“孩子”——正在创作的《白鹿原》。老白鸽对小白鸽的感情与“我"对《白鹿原》的感情互文生情,“我”也将自己对白鸽的爱移情于《白鹿原》。于是,一种奇妙的生命体验诞生了:“说来挺怪的,我按自己每天三餐的时间给鸽子撒上三次玉米粒儿,然后坐在书桌前与我正在交缠着的作品里的人物对话,心里竟有一种尤为沉静的感觉,白鸽哺育幼鸽的动人的情景,有形无形地渗透到我对作品人物的气性的把握和描述着的文字之中。"读过《白鹿原》的人,都对白嘉轩纯真可爱的女儿白灵念念不忘。从某种意义上说,白灵就是小白鸽的再现,也是陈忠实心爱的“女儿”。这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会以父亲般的情感温柔地对待白鸽一家。《白鹿原》这个“孩子"的成长给“我"父亲般的快乐,“我"这个“父亲”又进一步关怀白鸽一家。

《白鹿原》这部“给自己死的时候做枕头"3的小说的创作始于1988年(一说1986年),终于1992年。这篇记录驯养白鸽对《白鹿原》创作影响的《告别白鸽》创作于四年后的1996年。进入21世纪之后,陈忠实先后又创作了《拜见朱鹗》《家有斑鸠》《遇合燕子,还有麻雀》《难忘一种鸟叫声》等表现人与动物关系的散文,但皆没有以父亲的视角看待动物。因而,《我的白鸽》中“我”的“父亲”角色与体验也越发显得独特而珍贵。在教学时,教师可以组织学生联读上述与动物相关的几篇文章,丰富学生对人与动物关系的体验,在比较中感受《我的白鸽》中独特的父爱,并且引导学生试着与作者、与白鸽共情,从而更好地建构自我的生命体验。

三、互生:命运共同体的情感交融

正如人类世界中孩子逐渐长大成为独立个体时,父母既为孩子成长的变化所触动,又不得不面对让孩子独立的现实。此时,亲子关系就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小白鸽的成长引发“我”心灵的震撼。作者以特写镜头细腻感性地描写幼鸽之美,从眼神到外形,再到种种美好的比喻式联想

两只幼鸽在墙头上转来转去,瞅瞅我又瞅瞅在地上啄食的老白鸽,胆怯的眼光如此显明,我不禁笑了。从脑袋到尾巴,一色纯白,没有一根杂毛,牛乳似的柔嫩的白色,像是天宫降临的仙女。是的,那种对世界对自然对人类的陌生和新奇而表现出的胆怯和羞涩,使人顿时生出诸多的联想:刚刚绽开的荷花,含珠带露的梨花,养在深山人未识的俏妹子最美好最纯净最圣洁的比喻仍然不过是比喻,仍然不及幼鸽自身的本真之美。

作者在这里不厌其烦,甚至饶有兴味地用比喻、排比、抒情、议论,浓墨重彩地赞美小白鸽的本真之美。这是一个父亲的骄傲。然而这种美也让“我”心灵震颤,甚至感到畏怯。“我”灵魂中的杂质消散了,心绪的烦闷与个人的寂寞统统被消解。接下来,作者又以富含感情的描写,写“我”灵魂受到的感化一—“四只白色的鸽子给这幢风烛残年的老房子平添了生机和灵气,以至幻化出家族兴旺时期的遥远的生气”。要注意,这里与白鸽刚到时“老屋似乎从此获得了生气"形成对比,“似乎”已不复存在,留下的是确凿的体验。现实与历史的界限被白鸽打通。“我”的灵魂也得以净化,并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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