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韵无尽
作者: 成磊成磊,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浙江省宁波大学青藤书院初中语文教研组组长。曾获浙江省初中语文课堂教学评比一等奖、宁波市优质课第一名、宁波市第十届城区教坛新秀评比初中语文学科二等奖,以及“陶行知教育思想研究与实践”专题论文评比一等奖。
美国密歇根大学的文学教授托马斯·福斯特有一本集趣味性和实用性于一身的小说阅读指南,那就是《如何阅读一本小说》。书中给出了读懂小说的22条法则,其中有一条叫作“关门法则”。他认为,“小说的结尾通常是给读者的一种延迟报酬,以便让读者在达到它时得到一定的满足。结尾中的那些暗示,或开放或完整,或这样或那样,也一并都是作者给读者的回报”。当我们阅读一篇小说时,常常需要对小说的结尾多加关注。如果说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那么好的结尾则是一种别有趣味的关门声,或重如撞钟,余韵悠长;或只是“吱呀”一声,或者哪怕是无声地虚掩,也会在读者的心里激起层层涟漪,让小说的余韵继续回荡。
汽车等待的时候
[美]欧·亨利
黄昏刚降临,穿灰色衣服的姑娘又来到那个安静的公园的偏僻角落。她坐在长椅上看书,一张大网眼的面纱罩住了她的头巾帽和安详恬静的眼晴。昨天同一时间她就来过,还有前天;了解这个情况的年轻人在附近徘徊。
翻页时,姑娘的书从手上滑下,在椅子上一磕,足足滚落一码远。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扑到书上,带着公园里和公共场合盛行一时的风度一一彬彬有礼地献殷勤,把书还给它的主人,用悦耳迷人的声调冒险说了句不相干的关于天气的话。
姑娘从容不迫地打量着他,瞅着他整洁平凡的衣服和他没什么特殊表情的容貌。“你高兴的话不妨坐下,"她说,声音低沉爽朗,“光线太暗了,看书不合适。我宁愿聊聊天。”
“你可知道,”他说道,“我很久没有看到像你这样了不起的姑娘啦!昨天我就注意到了你。美丽的小妞?”
“不论你是谁,”姑娘冷冰冰地说,“你必须记住我是个上等女人。我可以原谅你刚才说的话,我请你坐下,如果这一请却招来了你的‘小妞’,那就算我没请过。”
“我衷心请你原谅。”年轻人央求说。
“换个话题吧。现在谈谈这条小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吧,他们去向何方?为什么匆忙?他们幸福吗?”
“看看他们确实很有意思,他顺着她的话说,“这是生活的美妙戏剧。有的去吃晚饭,有的去其他地方。真猜不透他们的身世。”
姑娘说:“我不那样好奇。我坐在这儿是因为只有这儿,我才能接近人类伟大、共同、搏动的心脏。我生活中的地位使我永远感不到这种搏动。你猜得出我为什么跟你聊天吗 贵姓?”
“帕肯斯塔格。"年轻人回答接着,他急切地期待她自报姓氏。
“不能说,"姑娘举起一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笑,“一说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让自己的姓名出现在报刊上简直不可能。这张面纱和女仆的帽子掩盖了我的真面目。我跟你说话,是因为我想和一个没有被可鄙的财富和虚伪的社会地位所玷污的人谈话哦!你不知道我多么厌倦钱!钱!钱!欢乐、珠宝、旅行、交际,各式各样的奢华叫我腻味透顶。”
“我总是想,”年轻人吞吞吐吐地试探说,“钱准是个好东西。”
够生活得舒舒服服就行啦当你有了几百万时,”她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叫人生厌的是那种单调。开车兜风、宴会、看戏、舞会、晚餐,一切都镀上了财富的奢靡色彩。有时候,香槟酒杯里冰块的叮当声就几乎让我发疯。”
“你是干哪一行的,帕肯斯塔格先生?”她问道
“我,”帕肯斯塔格先生宣称,“在饭馆里干活。”
姑娘稍稍一震。“不是侍者吧?”她问。
“我是出纳员,就在—”他们面前正对着公园的街上有一块耀眼的"饭店"灯光招牌—“那家饭馆。”
“你怎么不上班呢?”她问道
“我值夜班,”年轻人回答,“再过一小时才上班。可不可以跟你再会面?”
“很难说。也许一不过我可能不再发这种奇想了。现在得赶快走啦,还有一个宴会。你来这里时也许注意到公园前面拐角的地方有一辆汽车,白色车身的。”
“红轮子的那辆吗?”年轻人皱着眉头沉思地说
“对。我总是坐那辆车。皮埃尔在车里等我,他以为我在广场对面的百货大楼买东西。想想这种连自己的司机都不得不欺骗的生活,多么不自由。再见。
“现在天黑了,”帕肯斯塔格先生说,“公园里都是些粗鲁的人。可不可以陪你。
“假如你尊重我的愿望,”姑娘坚决地说,“你就等我离开后,在椅子上坐十分钟。再见。
她在薄暮中迅速而端庄地离开了。年轻人看着她优美的身形走到公园边上的人行道,走向停着那辆汽车的拐角。他不怀好意、毫不犹豫借着公园里的树木的掩护,沿着与她平行的路线,牢牢盯着她。姑娘走到拐角的地方,看了看那辆汽车,然后走过汽车,朝街对面走去,走进了那家有耀眼招牌的饭馆,走到里面某个隐蔽的角落,取下帽子和面纱,坐到出纳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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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回走。在转角上,他脚下碰到了一本小小的平装书,他认出是姑娘刚才看的书,漫不经心地捡起来,看到书名是《新天方夜谭》,仍旧把书扔在草地上,迟疑了片刻。然后他跨进那辆等着的汽车,往坐垫上一靠,简单地对司机说:“俱乐部,昂里。
(选自《欧·亨利短篇小说选》,人民文学出版社,有删减)
点读
这是一篇典型的反转式结尾的小说,结尾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小说的前半部分,年轻女人似乎一直在强调自己出身高贵,厌恶被金钱和欲望包裹的生活,男人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工薪族,好奇探听着女人的生活。但结尾情节发生了突转,年轻男女的真实身份与他们在前文所伪装的身份形成鲜明对比,充满戏剧性和讽刺意味。让读者惊愕的同时,更深刻感受到两人的虚伪和自欺欺人,揭示了当时社会中人们对地位、财富的盲目追求和虚假伪装。文末掉落的《新天方夜谭》像是一个隐喻,既呼应开头,又增强了讽刺意味,引发读者对社会现实和人性的深入思考。
雪夜
[日]星新一
雪花像无数白色的小精灵,悠悠然从夜空中飞落到地球的脊背上。整个大地很快铺上了一条银色的地毯。
在远离热闹街道的一幢旧房子里,冬夜的静谧和淡淡的温馨笼罩着这一片小小的空间。火盆中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出的响动,更增浓了这种气氛。
“啊!外面下雪了。”坐在火盆边烤火的房间主人自言自语地嘟了一句。
是啊,难怪这么静呢!”老伴儿靠他身边坐着,将一双干枯的手伸到火盆上。
这样安静的夜晚,我们的儿子一定能多学一些东西。”房主人说着,向楼上望了一眼。
‘孩子大概累了,我上楼给他送杯热茶去。整天闷在屋里学习,我真担心他把身体搞坏了。"
“算了,算了,别去打搅他了。他要是累了,或想喝点什么,自己会下楼来的。你就别操这份心了。父母的过分关心,往往容易使孩子头脑负担过重,反而不好。”
也许你说得对。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这毕业考试不是件轻松事。我真盼望孩子能顺利地通过这一关。”老伴儿含糊不清地嘟啵着,往火盆里加了几块木炭。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相互望着。
“有人来。”
房主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瞒跚地向门口走去。随着开门 声,一股寒风带着雪花挤了进来
“谁啊?”
‘别问是谁。老实点,不许出声!”
门外一个陌生中年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匕首。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你要干什么?”
“少啰唆,快老老实实地进去!不然…"陌生人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房主人只好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老伴儿迎了上来:“谁呀?是找我儿子"她周身一颤,后边
的话咽了回去。
“对不起,我是来取钱的。如果识相的话,我也不难为你们。陌生人手中的匕首在炭火的映照下,更加寒光闪闪。
“啊,啊,我和老伴儿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中用了。你想要什么就随便拿吧。但请您千万不要到楼上去。”房主人哆哆嗦嗦地说。
“噢?楼上是不是有更贵重的东西?”陌生人眼睛顿时一亮,露出一股贪婪的神色
“不,不,是我儿子在上面学习呢。"房主人慌忙解释
‘如此说来,我更得小心点动手之前,必须先把他捆起来。”
“别,别这样。恳求您别伤害我们的儿子。”
“滚开!”
陌生人三步两步上楼梯陈旧的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两位老人无可奈何,呆呆地站在那里。
突然,咔喀一声,随着一声惨叫,一个沉重的物体从楼梯上滚落下来。
房主人从呆愣中醒了过来,慌忙对老伴儿说:“一定是我们的儿子把这家伙打倒了。快给警察挂电话......
很快,警察们赶来了。在楼梯口,警察发现了摔伤了腿躺在那里的陌生人。
“哪有这样的人,学习也不点灯。害得我一脚踩空。真晦气!”陌生人一副懊丧的样子
上楼搜查的警察很快下来了。
警长,整个楼上全搜遍了,没有发现第二个人,可房主人明明在电话中说是他儿子打倒的强盗,是不是房主人神经不正常?”
“不是的。他们唯一在上学的儿子早在数年前的一个冬天就死了。可他们始终不愿承认这一事实。总是说,儿子在楼上学习呢。”
谁也没有再说话。屋里很静,屋外也很静。那白色的小精灵依然悠悠然然地飞落下来…·
(选自《亲切的恶魔:星新一脑洞小说集》,译林出版社)
点读
与上一篇小说一样,这篇小说的结尾也颇有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意味。但这篇小说的结尾妙处又不仅于此。小说的结尾采用了空镜头一一片静谧空灵的雪景。悠悠飘落的雪花烘托出两位老人苍凉的心境。他们始终不愿承认儿子已经不在的事实,可这场意外却无情地打破了他们的幻想。这漫天飘落的雪花象征着这个冰冷的世界和他们无尽孤独的晚年生活,也似乎在诉说着生命的无常和命运的残酷。凄美的空镜头给读者留下无限余韵,为小说画上一个充满诗意与遗憾的句号,言有尽而意无穷。
边城(节选)
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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