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秘密基地

作者: 李玉哲

我的秘密基地0

我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却从来不会发自内心地顺从。我就读的是寄宿制学校,每周只有周末两天在家。父亲很忙,有时连续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他。母亲忙着操持家事,没怎么管过我的学习,也几乎没有跟我聊过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

当我开始有自我意识的时候,我就盼望着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来安放不想表达出来的情绪和天马行空的想象。进入青春期,这种想法异常强烈。我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而这不同的一面,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也无法讲明白。

于是,在初中的校园里,我打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初中的校园很大,在操场的南边,是四个砖砌的乒乓球台,紧接着是一大片荒草地。每个乒乓球台下面都有两个拱形的洞,像字母m。台面上并不平整,看上去有一些年头了。学校也没有乒乓球课,偶尔有同学从家里拿来球拍,会引来一群人围观。随着球拍的不翼而飞,乒乓球台很快又恢复了孤独。

荒草地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景象。夏天草长得很高,尤其在暑假结束开学时,这些草能疯长到比我还高;秋天草会慢慢变黄,然后被风吹得趴在地上;冬天偶尔会有小鸟跳来跳去啄草的种子;到了春天,各种杂草会再次抬起头,绿油油的一片,欣欣向荣,还会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点缀,粉的、白的、红的都有。

最北边的乒乓球台几乎和荒草地长在一起,它那坍塌的一个角露出来的砖缝里,甚至会在春天长出细细的小草。这个乒乓球台没有人用过,似乎被人遗忘了。在没有坍塌的一侧,用砖砌筑的拱形洞是完整的。

在刚进入初中的那个九月,我扒开半掩着的杂草,发现了这个完美的“洞穴”。前后阳光充足,洞穴里并不阴暗。洞下面整整齐齐铺了一层红砖——不知道是当时砌筑乒乓球台剩下的砖被顺手铺上了,还是我的某个学长曾经打理过它,让我成了“乘凉”的后人。

我像发现宝库一样兴奋,找来班里淘汰下来的扫把,又把它打扫了一番,还悄悄从家里翻出竹子编的坐垫,卷起来塞到袖筒里带到学校。之后,我又取掉了洞壁上一块松动的砖做壁龛。我像做贼一样来来回回,也像对待宝藏一样珍重。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地方,更不愿意和任何人共享。

初中的课程安排较松散,吃住都在学校,我们有大量游荡的时间。我有时候在操场上和同学们玩,有时候则借上卫生间或者其他合适的机会躲进这个洞里。我就安静地坐着,外面同学们的嬉笑声仿佛变得遥远。那时候我疯狂地喜欢三毛,也会带三毛的散文集过来,翻看两页,然后放在壁龛里。更多的时候,我会看着洞穴另一侧无人踏足的荒草地发呆,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草随微风轻轻摇动,蜻蜓或者蝴蝶,还有小鸟,都会是草地上的客人。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在晚饭后躲到这里,看了无数次的夕阳和晚霞。

那段时间我几乎读遍了三毛的书,试图通过文字去了解她的思想和生活。一个姑娘可以特立独行地过自己的人生,我只是“不同”,又不是“不对”。经过无数个自己跟自己吵架的白天和无数个学着跟自己和解的夜晚,我慢慢走出了自己为自己画的牢笼。

初三的课程紧张起来,课程排得太满,考试太密集,疲劳赶走了一切矫情,我可能一个多月也不去一次秘密基地,像是忘了它一样。

这个只属于我的小窝,已经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直到现在,每当生活中遭遇不愉快或者无缘无故感到悲伤时,我都能想起这个容身之所。在我刚刚步入青春期,真正睁开眼看自己、看世界的时候,它让我拥有了一个能逃避纷扰的地方。我自以为的格格不入,在这个洞穴的隐秘和安静之中被慢慢抹平。

初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独自来到学校。看门的大爷佝偻着身躯,帮我打开锈迹斑驳的铁门,他声音沙哑:“走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多看一眼有啥用呢……”

我最后一次来到我的秘密基地,阳光照进去,在红砖的映衬下,它仿佛泛着金光。洞口,一株狗尾巴草孤零零地耷拉着。我终究没有像原本设想的那样钻进去坐一会儿。

我走过那条长长的路,走过教学楼,走过小树林,走过小池塘,走出大门。大铁门关上了,也关上了我的初中校园,我的秘密基地,连同我十五岁的夏天。

(本刊原创稿件,豆薇图)

上一篇: 树上的男孩
下一篇: 39分的考卷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