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术

1

哪里能料到，骊山派失传已久的独门秘技——偷心术，竟被一个傻子习得！

骊山派作为武林第三大门派，有名震江湖的三大绝学——金刚拳、千仞剑法和偷心术，哪一样不令习武之人心驰神往？不过，既然是绝学，当然不易学。古往今来，到骊山派拜师学艺的众多弟子，倾其半生心力，大多也只能学到三大绝学中金刚拳、千仞剑法的皮毛，至于最难的偷心术，即使历代掌门，练成者也寥寥。

拳法、剑法自然好理解，偷心术是何功夫？

偷心术，乃当年骊山派开山掌门骊山老祖一次修行时的偶得。传说某日老祖于一深谷中入定，不料遇到地藏菩萨经案下的神兽谛听，谛听与其他神兽搏斗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老祖慈悲，用半生功力治愈了谛听。为答谢老祖，谛听就将自己的秘技偷心术悉数传授给了老祖。谛听可连接天、地、人三界，能照鉴善恶，察听贤愚——换句话说，就是有听懂人心的能力，此谓“偷心术”。老祖得了偷心术，犹如得到一方明镜，其他各路各派，无论是怀着魑魅魍魉的鬼胎，还是包藏口蜜腹剑的祸心，都在这方明镜下原形毕露。这也帮助骊山派稳固根基，多年来，江湖血雨腥风，唯独骊山派坚如磐石。

偷心术需要极高的悟性。现今骊山派掌门吴千羽，打小就被称为“武林奇才”，可他夜夜翻看偷心术心法，如今六十岁了，也未领悟出来。一个傻子，竟然习得了？

傻子是个真傻子，是十八年前吴千羽在房门口捡到的。那是一个冬日，傻子被裹在襁褓里，一双大眼清澈明亮，望着吴千羽傻笑。他就这样留在了骊山派。

傻子年岁渐长，众人皆唤他“傻子”。到十岁时，他连十根手指都数不出；学了很久认字，依然目不识丁；让他打坐，不到半个时辰就东倒西歪，呼噜震天；让他去山里捡菌子野果，他摘来的一半都是有毒的，害得师兄弟吃完上吐下泻。学习武功更是活见鬼，他长到十五岁，莫说金刚拳，连骊山派小弟子们人人皆会的梅花拳第一式，都打得软绵绵的，半点拳风也无，附近山上的野猫都敢抓得他满脸爪印。

2

傻子十八岁时，按照门规，到了不得不出师门闯荡江湖的年纪。比他小的师弟们早已在江湖上闯荡出一番天地，唯独他还在师父膝下多赖了两年。临出师门前三个月，傻子还是犹如孩童，懵懵懂懂，终日砍柴挑水、抓鱼爬树，搞得吴千羽忧心忡忡，为这傻徒儿担忧起来。江湖险恶，总要学会一些保命的招数吧。

一日，吴千羽把傻子唤到房中，房内有满满当当上百件兵器和内功心法秘籍，都是骊山派珍藏的宝贝。吴千羽让傻子随便挑，想赠予他防身。可傻子却一概不要，最后眼神直勾勾盯着吴千羽床头翻烂的一本书，说：“嘿嘿，小人书，俺爱看！”

傻子伸手就去取来翻。他拿的正是骊山派的偷心术心法。偷心术心法一字全无，都是些画儿，傻子似乎觉得很对胃口。

“罢了，反正你看了也不会懂。”吴千羽叹了口气，兀自喝起茶来，干脆不理傻子了。

不料，一盏茶还没喝完，傻子却忽然问：“师傅，您要给我十两银子下山啊，十两银子够我买糖葫芦吃吗？”

吴千羽大惊，傻子竟说出了他刚刚心里所想！

吴千羽又试了几次，确定这需要极高悟性的、连自己都不会的偷心术，被傻子练成了。他又惊又喜，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定，次日就给了傻子十两银子，让傻徒儿下山历练。

3

今天，是傻子下山的第一日。

“得令得令得令得，呼嘿哈呀呀呼嘿……”傻子哼着小曲儿，背着褡裢，摇头晃脑。头一回下山，傻子觉得处处新鲜，但心里顶挂念的，还是山下那甜津津的糖葫芦。殊不知，褡裢破了个大洞，银子早被人捡了去。

糖葫芦自然没买着，还差点被人当无赖，挨一顿胖揍。幸好傻子有傻福，这糖葫芦摊紧挨着一家面摊，老板心善，帮他拦了拳头，见他呆呆傻傻望着热腾腾的面条直咽口水，老板还给他下了一大碗牛肉面：“小兄弟，天寒地冻，吃个热乎吧。”

傻子也不说谢，端了面，埋头就吃。

老板吆喝着生意，迎面来了个长辫子、皮肤黝黑的俊俏姑娘。姑娘一落座，就连珠炮般喊了起来：“老板，要一碗阳春面，葱花切成芝麻大小，不许大了。

“再要一碗油泼辣子面，辣子要粒粒绿豆大小，不许小了。

“再要一碗臊子面，臊子要颗颗黄豆大小，不许大也不许小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姑娘是来找茬的。

“牡丹……你……”老板一脸不解，他和牡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不知牡丹为何今日如此生气，故意来惹事。

“哼，连一碗面都做不出，就这样你还想明日去相亲，祸害别的女子？”那名唤牡丹的姑娘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我已二十有三，父亲说也该娶妻……”

老板话还没说完，牡丹忽然把桌子掀翻了。看到旁边的傻子，她又要去抢傻子的面碗。傻子吃得正香，哪里肯放手，他着急地说：“姐姐，你喜欢这个哥哥便喜欢罢了，为什么要来抢俺的面呢？”

“你喜欢我？”老板呆住了。

“胡说八道，谁喜欢你这呆子？痴心妄想！”牡丹红了脸，气急败坏，又要打傻子。

傻子躲到老板身后，委屈地说：“你自己说的呀，你说你从小就喜欢这个哥哥，喜欢得要命，要是明日他相亲去娶别的女子，你就此生再也不嫁人了。”

“你……”牡丹藏了一肚子的心事都被傻子说出，她羞得脸通红。

“我……”老板的脸也通红。

傻子吃完面，把碗往老板手里一塞：“哥哥，还能再来一碗吗？你也给喜欢的姐姐来一碗吧，你的面好好吃哦。”

“你……你也喜欢我？”牡丹抿着嘴笑了。

羞涩的老板，默默喜欢了牡丹十多年，两人互相有情，却从未点破，直到今日，傻子说出二人心事。老板和牡丹两个人呆呆站着，你看一眼我，我看一眼你，最后一起红着脸打扫起了面摊。

傻子抹抹嘴，打着饱嗝告别老板。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偷心术误打误撞，促成了一桩人间美事。

4

“得令得令得令得，呼嘿哈呀呀呼嘿……”

傻子在一间赌坊门口停下，他隐约听到里头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那个吃糖葫芦的公子哥

儿……”

“宰肥羊喽……”

糖葫芦？肥羊？傻子一听，两眼放光。他钻进赌坊，果然看到里头有个穿绫罗长衫的公子哥儿在吃糖葫芦。公子哥儿看起来和傻子差不多大，一脸涉世未深的样子，边吃边围观正中央摆的一场赌局。

公子哥儿见傻子挤在他旁边，直盯着他嘴里的糖葫芦，心中有些不悦，正要发作，有人喊了起来：“押大押小，赶紧下注，买定离手！”公子哥儿顾不得傻子了，赶紧把一小袋银钱往牌桌上一推：“买大，大大大！”

牌桌上两个中年人悄悄对视一眼。穿黑褂的是江湖上有名的“坑百岁”，穿白褂的是“坑千岁”。今天，他们盯上了城中巨贾柴老爷家的二公子，二公子受家丁怂恿，头一回来赌坊凑热闹。

坑百岁拿起骰盒，带起骰子在空中翻滚，骰盒落下，“五六六点大！”

二公子头一回押注，就赢了一袋钱，笑得合不拢嘴，糖葫芦都没空吃了，直接塞给傻子，自己专心坐在了牌桌前。

二公子连赢好几局，眉飞色舞。牌桌上一直输钱的坑千岁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一拍桌子：“爷爷我今日不信邪，敢不敢玩个大的！赌一千两！买小！”

众人惊呼。一千两啊！

“这位大爷赌一千两买小，公子要跟吗？您今日的手气可是太旺了呀。”坑百岁在边上拱火。

二公子正赢得两眼放光，当然要跟。

正要拿出全部身家押注时，傻子的糖葫芦恰好吃完了，他舔着嘴唇，捅捅二公子的胳膊，问：“还要糖葫芦，能再出去给俺买一串吗？”

二公子不耐烦地说：“再等我一会儿，一会儿赢了钱，本公子赏全场吃糖葫芦，外加永福居的酱肘子！”

“可是你钱都输光了，怎么给俺买呢？”傻子急了。

“呸呸，胡说些什么，晦气！”

“不是俺说的，是这穿黑衣和穿白衣的人说的。”傻子指着坑百岁和坑千岁说，“他们刚刚说要开了骰盒上的机关，这一把，把你骗光光。”

二人急了：“胡说八道，大伙儿都在呢，我可根本没说过这样的话。”“是呢，我嘴巴动都没动呢。”

二公子的家丁拿起骰盒一看，底部真有一机关，坑百岁只要手一滑，就可控制骰子点数。

这不是公然出老千吗？众人吵嚷起来。坑百岁和坑千岁见势不对，溜之大吉。

二公子钱财保住，柴老爷把儿子狠狠教训了一顿。一赌误终身，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一个“赌”字。二公子得了教训，从此再不敢出入赌场。

柴老爷知恩图报，把傻子当贵客迎进门，好吃好喝款待。柴老爷本只想请傻子小住几日以做答谢，没想到一日他在家中谈生意时，对方想以次充好，被傻子一语道破。再加上赌场那次的“巧合”，傻子会偷心术的秘密也就被众人发现，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

5

“得令得令得令得，呼嘿哈呀呀呼嘿……”

月光下，傻子高兴地在柴老爷家的院子里堆雪人。一个黑衣蒙面人蓦然现身，傻子来不及惊呼，就被掳走了。唉，谁叫他习武不精，只会个三脚猫功夫呢。

黑衣蒙面人摘去面罩，原来是武林第一门派御剑门的掌门、武林盟主剑无双。

“英雄在上，恕在下冒犯。”剑无双把傻子带进密室，赔了不是。

傻子一开始惊魂未定，但见密室内恍若春天，花团锦簇，又有许多甜腻吃食、数不尽的杂耍器具，还有好几个漂亮姐姐来与他嬉戏。他心思单纯，很快高兴起来，吃喝玩耍，好不快活。

剑无双把傻子掳来何用？

原来，这剑无双虽贵为武林盟主，却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寝食难安。他每日都担心，江湖上是否有其他高手修炼了绝世武功，威胁他天下第一的地位；门下弟子三千，他每日都担心弟子会不会有异心、勾结其他门派；甚至每日吃饭时，他都担心端饭的小厮在饭菜里下毒……如此种种忧虑，竟让今年还不到五十岁的剑无双白发如霜。

直到他听说了傻子。

于是，剑无双毫不顾忌江湖人士会如何议论他，直接将傻子从柴老爷家掳走，收为己用。得到傻子的那一晚，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次日，剑无双召开晨会。三千弟子齐聚一堂，满腹狐疑，不知掌门突然召集大家所为何事。

却见剑无双精神抖擞，坐在正中央太师椅上，傻子笑嘻嘻站在一旁。剑无双指着下方的弟子，漫不经心地对傻子说：“孩子，他们心里此刻都在想什么，你一一说给我听听。”

弟子们还不知傻子是哪号人物，纷纷揣测之时，傻子舔着糖葫芦，走到大弟子剑气横面前，说：“这位哥哥觉得你今天精神很好。”

剑无双微笑着点点头。

剑气横心里一惊，明明自己一言未发，这人竟说出了他刚刚所想。

“这位哥哥说晨会太早，影响他睡懒觉了。”傻子指着打哈欠的二弟子剑不藏说。

剑无双朝剑不藏摇摇头：“你这懒孩子，怪不得武艺一直不得精进。”

“这位哥哥说你神神道道，不知道哪天才能死了把掌门之位让出来给他。”傻子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他正站在剑无双最心爱的十八弟子剑自横面前。

“大胆！我就知道你们中有人藏有异心！”剑无双怒不可遏。

剑自横被逐出御剑门。另有一个小弟子，因在心里吐槽剑无双的胡子没刮，被剑无双责令掌嘴二十。

从此，剑无双每日都要举行晨会，令傻子读出每个弟子所思所想。一时间，御剑门人人自危，弟子们战战兢兢，晨会前必默念三十遍“效忠掌门”才敢前去。凡有异心者，在傻子的偷心术面前无处遁逃，他们或被剑无双当场废掉武功，或被逐出师门，或被杖责……

剑无双一扫往日的愁云，心情愈来愈佳，满头白霜竟慢慢透出了几分乌黑，显得愈来愈年轻。很快，他不仅晨会要带着傻子，连每日吃喝都要傻子陪同。再到后来，他连就寝之前都必须反复问傻子：“我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江湖中的绝世高手，死在枕边人或子女手中的，也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