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青春来点摇滚精神

老温并不“温和”。他的微信头像是感恩而死乐队(Grateful Dead)的核心人物杰瑞·加西亚的右手掌印,刻进骨子里的摇滚信念不言而喻。在北京的一所重点高中,他开设的“摇光滚影”选修课,一开就是20多年。

老温的得意门生、饶舌歌手小老虎对老温的第一印象是“看起来很和蔼,但有股神秘的气质”。第一堂课,没有寒暄。“他先把窗帘拉上,屋里就黑了。然后音乐响起,地球出来,是《2001:太空漫游》。后来老师说,为什么前边什么也没有呢,不是卡碟了,是因为那时候地球还没诞生呢。”

后来,课堂上出现了治疗乐队(The Cure)、深紫乐队(Deep Purple)、华丽摇滚……“光怪陆离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来了。

我是70年代生人,成长在80年代。小时候,我爸买了一台16英寸的日本原装日立电视机。我记得色彩调得特别艳,我的眼睛就是看电视导致近视了。同时,我爸还倒腾过相机、录音机之类的洋玩意儿。

我从收音机和电视机里最早接触到了流行音乐。当时校园民谣刚刚兴起,空前地搞了一些大学生晚会,那年老狼用的名字还是本名王阳,他唱那首《同桌的你》,我是在自己家电视机上看到的。

我的中学时代没有经历过可怕的中高考,都是保送的。1994年,我进入了首都师范大学,酷爱历史的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历史系。参加研究生英语考试的时候,一看作文题,我人都傻了,居然是个母鸡下蛋的漫画,我准备的素材都用不上。然后我就做了一件至今自认为特别牛的事——把约翰·列侬《工人阶级的英雄》(Working Class Hero)的歌词给默写了上去。最后我英语差了2分没考上研究生。于是,我去了中学教书,得以见到可爱的同学们,就这样走上了当老师的道路。

老师都有一种责任感,希望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学生。当时正好赶上北京市教育改革整体推进的步伐,我就根据从初中积攒下来的音乐爱好,开了“摇光滚影”选修课。这门课现在的正式名称是“摇光滚影——现代影音文化”,根据西方现代音乐史的脉络展开,同时结合历史文化和时代背景,摇滚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比如讲摇滚乐之王猫王,我会从日本偷袭珍珠港开始,讲战后美国经济繁荣、婴儿潮、垮掉的一代;讲70年代、80年代的朋克、雷鬼、金属等,我会结合越战等历史事件。不过,鲍勃·迪伦的专题,因为挚爱,我一直不舍得讲。

这门课也承载了我的一个愿望。大学有一段时间,我爱上了打口带,但是一盘磁带尖儿货能卖到五六十元,而我每个月的补助才30多元。我只能“翻山越岭”去海淀,找一个潮汕哥们进货。第一次去差点迷路,路灯也没有,到那儿一看,踩的遍地全是九寸钉乐队、披头士乐队。那时我根本不认识这些乐队,挑的都是流行乐。我们听音乐,很容易先入为主,有些人心中甚至还有音乐的鄙视链,这其实挺可怕的。所以,现在我的课件第一张图是乔治·迈克尔的专辑封面《听无偏见》(Listen Without Prejudice)。这是一张写实摄影,照片上可能有几十万人。我想,即使同学们听完课,没喜欢上我讲的东西,但他们至少掌握了一种看待世界的态度——听无偏见。

一开始,上课条件有限,我就用便携式的录音机放卡带,也没有精美的PPT课件,更多的是靠自己说。很多特别的经历,比如看了一部经典电影、听了一首喜欢的歌,你过20年再去看、再去听,可能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很喜欢课上的氛围感,这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有一次,学校有位语文老师听了我一节课,那天放了崔健的《浪子归》,下课之后他找我借走了CD。结果过了一天他就还给我了,说在家听完全没有在课上听的感觉。

摇滚乐是有力量的。我做班主任的时候,有一个高三男生遇到事过不去了。那天正好其他老师都下班了,我让他来我办公室。那会儿刚开完运动会,墙角摆了一堆空的矿泉水瓶。我说,我给你5分钟,你对它们随便干什么都可以。同时,我把办公桌上的电脑音响开到最大,放了一首潘多拉乐队(Pantera)的歌,把门关上就出去了。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歌放完了,我开门进去问他,好点没。他说,好多了。我说,行,把这旮旯给我打扫干净。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政法大学,前几年大学毕业,还以优秀毕业生代表的身份回母校上台讲话。这也许就是一个“摇滚”的时刻——一首歌帮助一个少年渡过一个难关。

我还有一个学生,有点古板,好多同学和他存在沟通上的困难。后来他也考上了一所著名法律院校。大概大三的时候,他给我手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到大学之后结识了更多的朋友,开始听摇滚乐和我当年介绍的那些乐队,才能更好地理解这些东西。我当年种下的种子,不见得能立刻发芽,可能需要很多时间和环境的改变,才能听出其中的味道。

每一位老师心里边,都藏了许多学生的故事,很多是永远不能说的秘密。像我这样做过很多年班主任的,一些学生跟我私底下的交流比较多。老师这个身份,有时候真的能够改变学生的命运。大家对老师的印象,往往是传授知识,但在某些特殊时刻,老师是一个挽救者,是最后拉你一把的人。

对老师来说,最大的财富就是学生。他们的成就不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但他们在成长路上,一定或多或少地受到了老师的潜移默化。看到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闪闪发光,我们很欣慰。往更终极的意义去说,个体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但老师可以在学生身上得到一种延续。

年轻时,我也梦想过做职业摇滚人。人生道路漫长,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这样的路。不过在我教过的那么多学生中,不少人正从事着台前幕后的音乐工作。人生也好,历史也好,偶然的因素很大。我的课不见得能把学生打造成什么样,我也没有资格去预设别人的人生,但我很高兴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窗口、一种可能性。

有一年新年联欢会,我久违地拿起吉他,给学生们唱了一首沈庆的《青春》。“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当时虽然音也不准,我弹得也比较差,但这或许就和不完美的青春一样——是每一代学生真切感受过的最好的青春,是我和一代代学生共同走过的最摇滚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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