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周华诚:与文学同行的日子

周华诚

中国当代作家、摄影师,作品以散文、随笔为主,风格清新自然,充满对生活的细腻观察与思考,内容既能提升读者的文学素养,也能培养他们对生活的感知力。著有《草木光阴》《一饭一世界》《下田:写给城市的稻米书》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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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读书,是一个多功能空间,位于杭州市钱塘江边。

这是一个咖啡厅,门口横列着一丛丛的稻穗,两张小麦色的户外椅,配合着门口写着的“必须真实一点,必须放松一点,必须对自己好一点”,松弛感满满。

这是一个读书室,整齐地摆着二十几条小方凳,抬头可见“热爱土地、热爱生活的人,与我们同行”,墙上贴着“当月共读书目”,坐在小方凳上,我好像对生活更热爱了一些。

这是一个工作室,“三毛散文奖"“草原文学奖"获得者、作家周华诚,在这里写作、策划图书。

《中学生天地》的记者就在稻田读书这个空间里,遇见周华诚老师。

“我不过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村民在田野中间摆开场地,牵来一头水牛,给牛披上红绸,牛头扎着大花,一位老农一手牵绳,一手扶犁,鞭子一挥,水牛稳稳迈步。此时犁尾稍提,犁头扎入土地,水牛就牵引着木犁翻开了春天这本书的第一个页面。新鲜的泥土摊开来,都是春天的气息。

以上是周华诚在《仪式:中国人的时间哲学》中描述的家乡立春时节的一番景象。时节流转,夏天,放暑假的夏天,是少年周华诚最想逃离的时节。一家人要赶在几天里完成早稻的收割,还要再翻耕一遍稻田,种下下一季的晚稻。日出还未来临,一家人便已早早下田,正午稍作休息,下午继续。周华诚说:“衣服就像烘热了一样,烫人。"好好学习,才能走出村庄,这是年复一年辛勤耕作的父母借着这当头的烈日,激励儿子最好的时机。于是,初中毕业的周华诚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中专里的医学专业。

17岁,周华诚开始了自己的学医之路,同时也开始了自己的阅读与写作之路。他开始给《衢州日报》杭州日报》等媒体投稿。第一次收到稿费的时候,他兴奋地买了一个猪脚,和家人分享写作获得的喜悦。在学医的时光里,他阅读、写作、投稿;毕业之后,周华诚去了县城医院里的检验科上班。“日子变得淡然无味,每天站在那扇小窗户后面,只看到伸进来的手臂,连看到对方眼晴的机会都很少。”

独自住在医院的集体宿舍里,周华诚的日子比别人要孤独一些。下班后,宿舍的院子里聚满了年轻的医生们,聊天的声音传进周华诚的宿舍里,与周遭的“静音"对比鲜明。彼时的周华诚刚刚得知“中文系"的存在,还不知道中文系的就业途径,但他知道自己喜欢,他要通过自学考试考人杭州大学中文系。

“后来考上了,在医院里这个专业确实没什么用。那时我还没意识到,它正悄无声息地影响着我的生活。后来我被调到了县委组织部里写公文材料,当时的领导很看好我,觉得我可以继续留在那里,等待晋升,干一辈子。”

但23岁的周华诚不这么想。《衢州日报》的一则记者招聘启事让周华诚心动不已,他决定放弃编制,走出舒适圈。那是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的道路,但年轻的周华诚选择了“逆行”,义无反顾。

从写公文材料,到写时事新闻,一名文学爱好者就这样无知无畏地闯人了完全陌生的领域。担心过吗?“当周边都是经验丰富的记者的时候,一定也忐忑过,但很快我便乐在其中了。钻研新闻的写法,请教同事,自学其他媒体的报道,很快我就上手了。"6年,是年轻的周华诚在《衢州日报》成长的时光,他成为首席记者,策划了整版的专题报道。而在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之后,他一头扎进文学创作里。“虽然新闻和文学相隔甚远,但我会换个角度接近并热爱。如果报道了一则新闻,采访了一个人,觉得很有意思,我就换个角度,用文学写作的方式写出来,也很有意思。”

写作是周华诚给自己开辟的田地。他像他的父亲、像家乡的农民们一样,不知疲倦地在文学的土地里耕耘、收获。2000年,他在《女友》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拿到了500元稿费,而当时他的月工资就是500元。阅读和写作没有辜负年轻热忱的周华诚,一笔笔或多或少的稿费像糖果一样丢进了他心里的储蓄罐里,那是让热爱加倍的特效处方。

“总有些事留给笨拙的人

2010年,周华诚在《杭州日报》任职,彼时他已是业界小有名气的记者、作家。家庭幸福,生活稳定,但每每回老家,周华诚的内心就会产生一些不安与遗憾。

无论是作为故乡的记录者,还是文学爱好者,他所留恋的“水稻”“流水”“耕牛”"勤劳耕作的人们”那些简明而美好的乡村符号正从人们的视线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杂草丛生的田地及村庄里上了年纪的老人。

热爱土地、热爱生活的人与我们同行

为什么时代留不住耕作的人?为什么农民这个职业不再有人坚守?为了探寻古老与现代碰撞边界处的答案,周华诚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给农民一个“身份认可”,他要给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一个认可,他“一意孤行"地要为家乡留住些什么。

2013年年底,他在深夜辗转中,构思了一份“父亲的水稻田”众筹文案:花一年时间,全程记录父亲在衢州老家用古法种植生态水稻的过程,让更多的城市人一起见证从一粒种子变成一捧大米的过程。

周华诚的老家位于衢州常山县五联村溪口自然村,离杭州市区车程三四个小时。2014年的春天,偏僻的村庄迎来了60多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要来种田啦!于是,村庄边上的小旅馆迎来了它的“旺季”,一下子被订出去20多个房间;夜晚时分,夜宵铺子也变得热闹起来,红红火火的小饭馆里,挤满了不同口音的客人,劳作了一天,他们有好多快乐的事要分享;而在那些长长的白天里,3亩的水田好久没有这么多脚丫子踏在里面了,从城里来的人或倾听,或插秧,时而静默无声,时而传出孩童的问询声。农耕时分,幸福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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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道而来插秧的人们被称为“稻友”,周华诚的试验田则是“稻田大学”,而这所“稻田大学”当之无愧的校长,便是周华诚的父亲。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喜悦万分,原来在低头种地、抬头见天的岁月里,还有人会毕恭毕敬地向他请教:“周校长,我这样插秧对吗?‘

“父亲的水稻田”,原本是周华诚为父母、为村庄做的一件事,没想到收获最大的却是周华诚自己。踩在稻田中央,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躬身耕种的间隙,抬头看见稻叶上的露珠、飞舞的蜻蜓,内心澄澈得近乎透明。

旱秧地里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大豆。到六月末,大豆苗已长出10厘米,有七八片叶子,茎叶身姿优美,最下部还撑着两片厚厚的墨绿色的豆瓣。在稻田边种植豆科植物,乡人历来有此传统,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缘由,亦不妨碍沿袭此做法。科学说法是,豆科植物的根系与根瘤菌共生,具有很强的固氮能力,当空气中的氮被固定后进入泥土,能使土地更为肥沃。这些豆苗生长之地,半个月前还是青青秧苗的基地,而今已轮作种上大豆,许多杂草在豆苗之间兴盛生长,这情景使人不由得想起一句诗:“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我几乎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种下这些大豆的。他总是悄悄地就把一些农活干了。说不定是上次他到田间看水,瞥见这方小小的旱地光秃秃的,稻秧已悉数拔除,便觉得应该种上一点儿什么。

“乐在其中”是整个采访过程中周华诚提到的最多的词语,他好像从来没有把生活判定为困境或顺境,而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确定还是不确定。从他身上,我们看到了,有些人喜欢不变的生活,有些人总想跳出那个顺理成章的闭环。

周华诚就是那个想跳出闭环的人。

中学生天地:您之前的每一次调动,工作内容都是全新的。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您会做什么?

周华诚:刚去《衢州日报》的时候,从散文到新闻,不会写,很痛苦。但我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即使是只有 500字的小豆腐块,我也认真对待、学习。第一年是很痛苦的,但痛苦让我不停地写,到了第二年、第三年,我就拿到编辑部最高的工分了。

中学生天地:您在医院时被挑选到组织部,到组织部后被组织重用,到了《衢州日报》《杭州日报》又成为首席记者,您总能在单位里脱颖而出,有什么诀窍吗?

周华诚:就是满怀热情,就是不停地写作,撰写本报讯、通讯、言论,乃至副刊上的散文。我对学习充满了热情,每日阅读全国各大重要报纸,浏览优质的新闻网站,后来又接触到国外的摄影网站,便开始涉足摄影领域。即便在家中休息,一旦得知哪里有新闻线索,我也会立即赶到现场。2008年汶川地震时,我独自背上行囊,奔赴汶川采访,晚上睡在操场上。写完稿就寻找网吧向编辑部发送稿件。于我而言,稿件写成后第二天便见报,是一件令人无比兴奋之事。

中学生天地:您总是在生活稳定的时候跳出自己原来的生活,从表面上看仿佛是选择了更艰难的生活,您在抉择的时候会犹豫吗?

周华诚:我相信,当我们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情中并感到无比快乐时,你是不会想要停下来,去思考是否要抽离的。然而,若有一天你面临选择,那便意味着你已经不再完全沉浸其中了。这时,你需要开始评估风险,并扪心自问:“我愿意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承担这些风险吗?"这无疑是一个触及本质的问题。随着你一次次地自我追问,若答案愈发明朗,你的犹豫便会愈少。

采写:张丹拍摄:季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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