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文学,是我们的接头暗号
科幻文学是我们青春的标记,是我们看待人生、看待世界的一种眼光,凭着这个接头暗号,我们聚集在一起,寻找我们未来生活的无限可能。
——南京市第十三中学星航科幻社发起者、《中国教育报》2017年度推动阅读十大人物 曹勇军
“2075年,太阳即将毁灭,毁灭之后的太阳系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面对绝境,人类将开启‘流浪地球’计划,试图带着地球一起逃离太阳系,寻找人类新家园。”
2023年2月28日,《流浪地球2》开展校园路演,导演郭帆带领主创人员抵达南京市第十三中学。在这里,郭帆被一群高中生的问题难倒了。“未来能在哪方面将中国元素融入科幻电影?”“电影之后的系列里,还会用到哪些科幻元素?”……面对一系列专业的问题,郭帆给出了“本来有个演讲环节要做科普的,结果反而被大家科普了”的幽默回答。提出这些具有前瞻性科幻问题的少年们,其中有一部分来自南京市第十三中学的星航科幻社。
星航科幻社是南京市第十三中学科幻教育体系“五个一”(一个科幻社、一门选修课、一次作文大赛、一次活动、一本杂志)之一。自2018年建社以来,不少社员获得全国科幻作文一等奖,40余篇作品在国家级和省级刊物上发表,佳绩频频,体量不断增大,现有核心社员20余人,普通社员80余人。在南京市第十三中学,甚至在整个南京市中学里,星航科幻社都属于体量极大的社团。
正读高二的周礼承是星航科幻社(以下简称“科幻社”)的现任社长,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阅读科幻作品的他,一直对“通过科技拥有某一种人类无法达到的能力”这件事情着迷,为了能找到和自己志同道合的“科幻迷”,考入南京市第十三中学后,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鼎鼎大名的科幻社。
采访的时候,周礼承正忙着收集社员们撰写的科幻作品,这些作品经过筛选、编辑后,将呈现在2024年第六期科幻杂志《朝闻道》上。《朝闻道》是科幻社的自制出版物,刊名来自当代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的中篇科幻小说《朝闻道》。刘慈欣的同名作品讲的是一群知识分子为探索真理而殉道的故事。杂志以其为名,希望科幻社社员们可以在科幻文学的框架里,寻找自我,探索宇宙。作为科幻教育的承载物,《朝闻道》从2019年创刊以来,每年一期,每期杂志收录20多篇原创作品,有科幻小说、科幻评论等。高产、原创的文学作品是科幻社的优势之一,社员唐小清创作的小说《我是机型人》以半机器半人类的“机型人”为主角,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家庭关系问题,充满想象力。这篇小说在科普科幻刊物《科学故事会》上发表后轰动全校,激励越来越多的学生投入科幻写作中。
从爱看科幻作品,到自己写评论文章,再到自己写科幻作品,是周礼承在科幻社里的成长之路。“一开始也不是因为自己可以写科幻作品,只是爱读,在紧张的学习之余,想找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聊聊,参加一些科幻活动,找一个学习之外可以喘口气的地方。”周礼承的愿望达成了,夜读科幻沙龙是科幻社的常规项目之一。科幻迷们聚集在一起,交流最近看过的科幻作品,谈谈观后感。“最近有的同学提出不喜欢科幻作品里的爱情元素,他们认为在宏大的现实问题之下,爱情元素过于渺小。但也有同学认为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是生活中避不开的。”作为社长的周礼承认为,虽然经过一系列的“争辩”,最终可能仍达不成统一的想法,但这个讨论的过程已让人有收获,对之后的创作也有帮助。
将写作和科幻文学结合起来,是科幻社指导老师和社员的统一目标。社团活动室里陈列的学长学姐们的作品和奖杯,激励着每一名走进这里的成员。科幻社的指导老师们为高中生量身定制了科幻作品写作课,其中包括如何展开想象力,如何结合科学原理,如何从基础的科幻作品开始学习科幻文学写作。
在指导老师的鼓励下,社员们在写作方面非常积极。周礼承说,暑假的时候,有位社员连续七天坐在图书馆里完成了一篇科幻短篇小说,并主动邀请其他社员阅读自己的作品,进行讨论和修改。正是在这样的积极氛围中,每年在《朝闻道》筹备之时,编辑社员们都会面对很多稿件难以抉择。正如现在让周礼承发愁的事是如何从近80篇作品里选取20篇在杂志上发表。
问及选择的标准,周礼承认为,科幻作品的核心是通过科技手段,结合想象力,解决一个现实中难以解决的问题,这就需要同学们走出校园,把视线放到社会、世界、宇宙中,去发现问题。“目前大多数同学还是会倾向写环保类主题的科幻作品,他们从发现地球上的环保问题出发,展开自己的想象力。”以周礼承对社员的了解,社员们都不缺乏想象力,但如果要创作科幻作品,大家包括他自己都需要提高对现实问题的观察能力。“科幻作品的核心其实就是解决社会问题,如果你从来不曾观察过社会,也不知道社会目前缺什么,或是需要解决什么问题,是写不出好的科幻作品的。”
对话·曹勇军
记=《中学生天地》记者
曹=曹勇军
记:科幻文学为什么特别受青少年的喜欢?
曹:如今,人们总把那些与考试无关的书称为“闲书”,因此,青少年喜爱科幻阅读,便有了不认同现实并隐隐地与之对抗的意味,希望去追求一种创造的青春、奋斗的人生。科幻文学具有的先锋、青春、批判的气质,天然地与睁大眼睛打量世界、正在成长的青少年具有契合同构的关系,这也是他们青春的标记,是他们看待人生、看待世界的一种眼光,凭着这个接头暗号,他们聚集在一起,寻找未来生活的无限可能。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科幻作品可以让你体验许多个世界,这或许就是科幻阅读在教育中的独特价值。
记:您觉得科幻和魔幻、奇幻的区别是什么?
曹:《流浪地球》的设定是太阳内核急速老化,持续膨胀,地球将被吞噬,人类亟须进行悲壮远征;《微纪元》的点子则是通过基因技术将人类身体缩小至十亿分之一,用纳米技术构建微纪元的世界,并传承宏大的文明。这些充满奇思妙想的科学点子推动着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展开,这也是科幻与奇幻、魔幻的区别所在。哈利·波特骑着扫帚满天飞是奇幻和魔幻,但如果扫帚装上动力系统和逃生系统,就成为科幻了。科幻是科学知识加上对未来展望的迷人想象,既有科学的品格,又有文学的魅力,洋溢着现代人的浪漫诗意和审美想象。
记:是什么契机让您把科幻文学融入了教学计划?
曹:我曾经与许多语文教师一样,站在纯文学的立场上,把科幻看成小儿科、边缘化、娱乐性的东西,既不关心,也不重视。后来我在带学生读书的过程中,发现仅仅让学生读一点文学的、人文的作品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读一点科普类、科幻类作品。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教学探索的结构中增加了“科幻阅读”。这个转变既有个人的机缘,也有某种时代的必然。在今天,我们语文教学需要一种跨界的品格。因为机缘,我认识了一批国内科普科幻界的朋友,加入了科普科幻协会,开设了公开课,撰写了论文,参加了有关学术会议和活动,和许多业内大咖成了朋友,了解了科幻共同体的价值追求、学术成果、探索前沿、思维方式等,具备了和他们对话的能力。这些朋友大多具有理性、开阔、自由、跨界和乐观面对未来的特点,让我深受感染,有一种面对星辰大海的敞亮感。
记:您觉得创作科幻文学作品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能力?
曹:科幻写作是用想象创造世界。想象力犹如光波,具有波粒二象性,既有精神的虚空波动,又有硬核的知识粒子。人们常常用“天马行空”来形容想象力,其实在科幻写作中,想象力是具象化的,是通过移植、组合、变形而形成的,是通过写作进行“what-if”的想象力试验。人人皆可写科幻,我们要求学生进行科幻写作的基本训练是让他们知道科幻是怎么回事,帮助他们掌握表达想象力的路径、步骤和方法。而在实际指导过程中,最大的难点是学生想象的广度、深度和自洽度存在缺陷,比如说小作者刘逸霏的《买卖》。这篇作品是怎么写出来的?最初小作者想到星球大战、人类移民等,然后一一否定,因为她的知识储备不足以支撑这样庞大的世界观。后来,她参加了科幻社活动,与同学交流,讲到芯片植入、器官移植等,她捕捉到一个点子——换脑。可是光有科技的支撑还不足以构成一个具有可读性的科幻作品,还要有人文关怀。小作者想起不久前看到某国器官交易走私的新闻。这样,换脑的点子与器官走私的新闻结合在一起,一个科幻故事就慢慢呈现在作品中了。一篇科幻作品,往往孕育诞生于这样富有创造意味的课程、社团的连接和互动中,一群科幻少年只有聚集在一起,才能走得更远。
记:您觉得未来的科幻教育要如何推进?
曹:从前,我们是认识昨天,把握今天,现在我们还要增加一个维度,洞察未来,掌控现在。理想的科幻教育,不仅是读几本科幻小说、写两篇科幻作文,还是一种把科普和科幻融为一体的“大科幻教育”。许多科幻作家都说,他们的阅读中更多的不是科普作品,而是科幻作品。他们关注今天生活中科学发展的动态,以此获得灵感进行创作。这告诉我们,今后我们的科幻教育要把科幻与科普结合起来,使之互动和互补,构成一种“大科幻”的教育路径、思维方式和知识结构。
采写:孙丹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