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熊十力文化随笔》一书品味熊十力的文化自信
作者: 李晋阳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创作出具有鲜明民族特点和个性的优秀作品,要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有深刻的理解,更要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自信,不可能写出有骨气、有个性、有神采的作品。”熊十力是中国现代哲学史上最具有原创力的哲学家之一,他的著作《新唯识论》《读经示要》《十力语要》等不仅构建起其“新唯识论”哲学体系,在思想文化史上也具有重要意义和广泛影响,是有骨气、有个性、有神采的学术性与人文性兼备的经典之作。
郭齐勇编的《熊十力文化随笔》一书,对熊十力体大思精之哲思、真诚恻隐之情怀、针石珠玉之文辞、独立天壤之人格进行了立体呈现,其中有许多篇目论及中西文化、文化与哲学、中华文化的核心精神与传承新生。读之常感到一种气韵、一种精神跃然纸上、扑面而来,甚有澡雪精神之效果,那就是熊十力文字中透发出来的文化自信。可以说,正是因为熊十力对中华文化深沉而执着的爱、自觉与自信,使他创作出诸多形神兼备、情思俱深的优秀作品。
文化自信的根柢在哲学思想的自觉自信
熊十力在《读经示要》中写道:“自信,是真实力量蕴蓄于内。”于一个人是这样,于一国之文化同样如此。文化自信,是有真实的文化力量蕴蓄于内并自觉其文化的真实力量。在熊十力看来,中华文化中蕴藏的真实浑厚、生生不已的力量,来自哲学思想。熊十力指出,“文化的根柢在思想”“夫言一国底文化,则其所包络者广漠无垠。一砖一石,亦莫非其文化的表现。然究其根荄,要必在哲学思想方面”。而一国的哲学思想又有其主流作为“特殊精神之宝藏”“此等宝藏,可以随时演变与扩充,断无可根本遗弃之理”。
熊十力一生的学思是从哲学思想上阐扬中华文化的“特殊精神之宝藏”,经其“新唯识论”哲学体系的掘发,实现了“尽己性以尽物性,宇宙从属人生,从深解人生真相透悟大自然的真情,在人伦日用间提撕人,令人身体力行,以至于知性知天”(郭齐勇:《熊十力文化随笔》前言)。因为有了从哲学思想上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的深刻理解与内在自觉,熊十力对中华文化的自信既是有根柢的,又是自然而发的,是有真实力量蕴蓄于内的文化自信。
因文化自信而进行述作
熊十力的一生正处在中国由传统转向现代的剧烈动荡时期,这一时期的思想文化界也是异常活跃、因西学东渐的时代风会、救亡图存的爱国理想,迅速出现了中国历史上又一次“百家争鸣”。中西文化之优劣成为思想文化界探讨的重要主题,中华文化之真精神也成为众多学人的探索对象。
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熊十力对中华文化“步步趋入全盘西化之路”作出了自己的反思。熊十力充分肯定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历史功绩:“北大诸青年教授,骤欲破除痼疾,效法西洋,一时热情锐气,颇有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而舍故之概,漪欤盛哉!”但熊十力又旗帜鲜明地揭示出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思想文化界存在着的一种不良倾向并陈明了自己的心迹:“吾于五四运动以后菲薄固有、完全西化之倾向,窃有所未安焉!”
熊十力也看到了中华文化中的糟粕部分,尤其是经过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他对当时社会世道人心的日益浇薄、文化传统的僵化腐朽不遗余力地进行了批判。熊十力同时也在担忧“自海通以来,中国受西洋势力的震撼,中学精意随其末流之弊,以俱被摧残”。“因是惶惧,而殚精竭力以从事于东方哲学之发挥。《新唯识论》所由作也”,可见熊十力的《新唯识论》以及其“新唯识论”哲学体系的初衷,正是为了发挥“中学精意”和掘发中华文化之真精神以及阐扬传统文化的时代价值。而这一切,都立基于其对“中学精意”的坚定自信。因文化自信,为所信所爱的文化,而进行述作。
熊十力曾盛赞北宋理学家,“崛起而上追孔孟,精思力践,特立独行,绍心性之传,察理欲之几,严义利之辨,使人皆有以识人道之尊崇,与人生职分之所当尽,而更深切了解吾民族自尧舜以迄孔孟,数千年文化之美与道统之重,卓然继天立极,而生其自尊自信之心”。这也是熊十力自己学术与人生的真实写照。
文化自信不排斥融摄异域文化
熊十力虽然批评全盘西化者“不务掘发其固有宝藏,涵养其自尊自信之毅力,而徒以一切扫荡是务!”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正站在了全盘西化者的反面:掘发中华文化固有宝藏,涵养中国人自尊自信之毅力!但他自己并不排斥西方文化。熊十力多次提到:“中国人诚宜融摄西洋以自广”“中西文化,宜互相融合”“中西学术,合之两美,离则两伤”。具体到哲学领域,他指出:“欲新哲学产生,必须治本国哲学与治西洋哲学者共同努力。彼此热诚谦虚,各尽所长;互相观摩,毋相攻伐;互相尊重,勿相轻鄙。务期各尽所长,然后有新哲学产生之望。”
熊十力指出:“中西学问不同,只是一方在知识上偏着重一点,就成功了科学;一方在修养上偏着重一点,就成功了哲学。中人得其浑全,故修之于身而万物备,真理元无内外。西人长于分析,故承认有外界,即理在外物,而穷理必用纯客观的方法。中西学问不同,举要言之,亦不过如此。”故而他强调中西文化与学术各尽所长,共同努力。在熊十力看来,中西文化的互相融合,需要坚守中华文化的主体性,而不是简单的中西文化的汇合。就哲学思想而论,他要求“修养以立其本,则闻见之知壹皆德性之发用,而知识自非修养以外之事”。即修养为本,性智为体,而又不遗知识,不轻量智,最终做到思修交尽。
在文化自信基础上进行文化创新
融摄异域文化并非遗弃本有,坚定文化自信也并非固步自封。二者之间需要以坚定文化自信为宗主,并在此基础上“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更进一步,二者需要有一共同的目标——创生出新的文化。
针对“创新”,熊十力写道:“创新者,不是舍除其所本有,而向外移来人家底物事。移与创,分明不是一回事。故为全盘外化之说者,是太消灭自家创造力,自暴自弃之徒也。创新者,更不是从无生有,如魏晋人误解老子哲学之所云也。创新必依据其所本有,否即空无不能创。”“依据其所本有”而非“消灭自家创造力”,即要求我们有坚定的文化自信。如熊十力提到的:“一个人必有自立之精神,而后可采纳他人之长;若自甘暴弃,未有能学人者也。”文化亦如是。一国文化中的“特殊精神之宝藏”“可以随时演变与扩充,断无可根本遗弃之理。若根本遗弃,即无所据以为演变,无所据以为扩充”。 在文化自信的基础上,融摄异域文化,会通其真精神,才能最终有所文化创新。先有自觉、自信、自立,而后能学、能融、能得,终而能创、能新、能进。
关于中华文化、中国哲学的未来,熊十力提出了自己的愿景,那就是“思想独立,学术独立,精神独立,一切依自不依他,高视阔步,而游乎广天博地之间,空诸倚傍,自诚自明。以此自树,将为世界文化开发新生命,岂惟自救而已哉?”在国家自救、民族自救、文化自救的危亡关头,熊十力并不满足于文化自救,更是提出“为世界文化开发新生命”,这句话是熊十力的箴言与宏愿,也是熊十力思想、学术、精神、人格的呈露,是熊十力生命的展现。
从历史的眼光来看,文化创新注定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而熊十力对传统儒学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以及其背后蕴藏着的深厚而坚定的文化自信,已为我们“道夫先路”。
作者单位:湖北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