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价格、能源效率与绿色发展

摘 要：缓解能源价格扭曲、深化能源价格改革以推动绿色发展对实现“双碳”目标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与现实意义。从能源价格视角出发，分别用生产函数法、Super-SBM模型对我国30个省份2000—2021年能源价格扭曲程度和绿色发展水平进行测算，进一步采用Tobit模型和中介效应模型探讨能源价格扭曲影响绿色发展的内在机理。研究发现：各省区市能源价格扭曲呈现下降的趋势，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越高，能源价格扭曲程度越低；能源价格扭曲会阻碍绿色发展，长期阻碍作用比短期更明显，中部地区比东西部地区的阻碍作用更严重，碳排放递增区比递减区的阻碍作用更严重；能源效率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能源价格扭曲对绿色发展的负面影响。根据研究结果从深化能源价格市场化改革、提高能源效率、实施差异化策略等方面提出政策建议。

关键词：能源价格扭曲；能源效率；绿色发展；能源价格市场化改革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绿色金融赋能新能源产业新质生产力提升机制与路径研究”（24BJY138）。

［中图分类号］ F062.2 ［文章编号］ 1673-0186（2025）003-0061-017

［文献标识码］ A      ［DOI编码］ 10.19631/j.cnki.css.2025.003.004

作者简介：曾胜，重庆工商大学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能源经济；袁汶怡（通信作者），重庆工商大学金融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绿色金融。

绿色发展是我国实现高质量发展和碳达峰、碳中和的关键所在。2021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  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强调以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为引领，以能源绿色低碳发展为关键，坚定不移走生态优先、绿色低碳的高质量发展道路。在实现“双碳”目标的过程中，能源价格改革对绿色发展有着深刻影响。2021年国家发改委发布了《关于“十四五”时期深化价格机制改革行动方案的通知》，明确提出“十四五”时期深化能源价格改革，强调发挥价格机制的激励和约束作用，推动经济社会的全面绿色转型。2024年7月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指出，要推进能源、铁路等行业自然垄断环节独立运营和竞争性环节市场化改革。能源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领域之一。

能源行业具有自然垄断属性，其特性导致的能源价格扭曲会阻碍能源价格改革的进程，进而阻碍绿色发展。为了缓解能源供求的紧张关系、提高生态环境质量，我国出台了一系列监管措施。在政府的干预下，政府成为主要的资源配置主体，市场无法反映真实的能源价格变动。能源价格扭曲导致资源无法实现最优配置、能源效率低下，进一步恶化环境，对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及推动绿色发展造成阻碍。我国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绿色发展是实现碳达峰的关键抓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研究能源价格与绿色发展的关系，有助于揭示能源价格扭曲如何阻碍绿色发展，从影响机制中探索出缓解能源价格推动绿色发展的新路径，为制定更加科学合理的能源价格市场化政策和绿色发展政策提供依据。

为探究能源价格扭曲对绿色发展的传导机制，探索该影响机制随时间变化的规律以及不同地区的差异，本文在对30个省份2000—2021年的能源价格扭曲和绿色发展水平进行测度的基础上，分析能源价格扭曲对绿色发展水平的影响作用，分析能源效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以及能源价格扭曲对不同区域绿色发展水平的异质性影响。本研究的预期边际贡献在于：一是揭示能源价格扭曲对绿色发展产生影响途径的“黑箱”状态，发现能源价格扭曲是阻碍绿色发展的重要原因，深化能源价格与绿色发展的理论逻辑。为“双碳”目标的实现以及绿色发展找到新的实现路径，即通过缓解能源价格的扭曲程度以推动绿色发展。二是研究发现通过提高能源效率以减轻能源价格扭曲对绿色发展的负面影响是可行的，能源效率提升带来的积极效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能源价格扭曲直接对绿色发展的阻碍作用。能源价格通过能源效率作用于绿色发展传导机制的重要政策意义在于：政府应加快能源价格市场化进程，强化以结构调整和技术创新提升能源效率，推动绿色发展。

一、文献综述

关于能源价格扭曲的研究历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对石油价格的研究，当第一次石油危机发生导致全球经济衰退，石油价格的研究逐渐受到重视。早期的研究多集中在石油价格与宏观经济，如石油价格上涨的冲击会对宏观经济造成不利影响［1-2］，而石油价格的下跌可能会促进就业增长［3］。第二阶段是对一般能源价格的研究，伴随着其他种类能源价格波动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越来越大，学者们的研究视角从石油价格转移到更具普遍性的一般能源价格。如常用能源价格的上涨会导致产出和工资下降［4］，甚至造成经济衰退［5］。第三阶段是对能源价格扭曲的研究，随着能源价格波动异常而带来的负面影响越来越严重，如能源价格扭曲导致能源利用效率低和浪费性消费［6］，能源价格扭曲逐渐被重视。豪沃思、安德森（Howarth&Andersson）是较早提出能源价格扭曲由信息不对称和交易成本较高所引起的［7］。而能源价格长期受到监管［8］，能源价格仍主要由国有企业控制［9-10］，许多国家仍然存在着能源价格上限和补贴［11］等，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导致能源的实际价格偏离其均衡价格，使得能源价格较长时期处于较低水平［12-13］。随着能源要素价格研究的不断深入，能源价格与能源效率的关系得到了广泛而深入的探讨，如能源相对价格的上升在很大程度上将提高能源效率［14］，能源价格可以通过产业结构、能源结构和先进节能型技术而间接影响能源效率［15］。

绿色发展是经济、社会、环境三者和谐共生理念的集中体现，更是推动全球可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学者们对绿色发展的内涵、测度［16-18］、影响因素等方面展开了研究。其中，影响绿色发展效率的因素主要有：经济发展水平、产业结构、城镇化水平、能源、外商投资、产业集聚、技术创新［19-26］等。随着能源与绿色发展的关系日渐紧密，学者们逐渐将视角转移到两者关系的研究。能源过度消耗所引发的资源枯竭与环境污染对21世纪人类社会的发展造成严重困扰与阻碍，绿色发展转型势在必行［23］；而能源效率提升是实现节能减排和绿色发展目标的关键抓手［27-28］。随着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将能源价格与绿色发展联系起来。能源价格波动和碳税等政策会对能源成本产生直接作用，从而对减排效果产生影响［29］；能源价格的上升会通过能源效率的提高对碳排放量进行一定程度的控制［30］；而能源价格的负向扭曲将会加剧环境污染［31］。因此，推动能源价格的改革将会对绿色发展起到积极作用［32］。

综上所述，要素市场扭曲造成的资源浪费与环境污染阻碍了国家可持续发展与绿色发展。现有研究的不足主要体现在，一是大多数关于能源与绿色发展的研究，忽略了能源价格因素与绿色发展之间的理论逻辑，只有少量研究检验了能源价格扭曲与环境污染的关系，并未深入探讨其中的传导机制，且缺乏对机制的检验；二是现有文献较多研究能源价格与能源效率之间的关系，鲜有文献将能源价格、能源效率与绿色发展三要素纳入统一框架而进行深入研究。因此，本文从能源价格视角出发，科学论证能源价格通过能源效率作用于绿色发展的内在机制，为能源价格扭曲与绿色发展之间的关系提供深入且科学的证据。

二、能源价格、能源效率与绿色发展的理论分析

在实际经济运行中，能源价格对绿色发展的直接影响表现为资源配置，同时能源价格基于“能源价格—能源效率—绿色发展”这一重要渠道间接影响绿色发展（图1）。

（一）能源价格与绿色发展

能源价格扭曲是指能源价格不能真实反映其价值或市场供求关系的现象［33］。在市场经济中，价格是资源配置的重要信号。当能源价格变动时，生产部门会相应改变对能源、劳动、资本要素的需求，引发生产要素的重新配置。新古典经济学认为，在不完全竞争市场中，资本、劳动等生产要素会出现实际价格偏离均衡价格的现象，要素市场的扭曲导致资源无法得到有效配置。

能源价格是绿色发展的重要影响因素［34］，根据新古典经济学，能源价格扭曲对绿色发展的直接影响表现为资源错配。一方面能源资源被垄断者所掌控，使能源价格严重脱离供需关系，能源价格扭曲引发的寻租行为、不公平竞争等问题，进一步扰乱市场秩序，破坏社会公平，资源错配严重［35］。另一方面能源价格扭曲会诱导市场主体做出错误的判断，影响投资者的投资决策、企业的生产决策、消费者的消费决策等，使决策者更倾向于投资短期回报丰富但长期可持续性差、环境污染严重的传统能源项目，扭曲了资源的流向，导致资源配置的不合理。因此，由能源价格扭曲引致的不公平市场和错误的决策，将会导致劳动力、资金、土地等生产要素的不合理流动，也使得化石能源市场和新能源市场的供求关系严重失衡，其表现为化石能源将因过度开采而面临严重枯竭问题、因过度使用而导致污染排放增加，而新能源的发展机会被阻挠，经济、社会、环境的可持续协调发展被破坏，绿色发展进程严重受阻。

综上，能源价格扭曲使得资源配置处于低效率状态［36］，资源错配会导致能源资源的浪费、经济的滞后，以及污染排放的增加，阻碍社会可持续发展，进一步阻碍绿色发展。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设H1。

H1：能源价格扭曲可能阻碍了绿色发展。

（二）能源价格、能源效率与绿色发展

能源价格是调节能源效率的重要手段［37］。能源价格引致能源成本的变动与能源效率紧密相关，而能源效率作为影响碳排放的关键因素，对绿色发展将产生重要影响。因此，能源效率在能源价格影响绿色发展的传导机制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桥梁作用。

第一，能源价格变动影响能源效率的表现形式为结构的调整和技术投入的变动［15］。能源价格明显偏低是导致中国能源效率低下的原因［38］。一是由于不同种类的能源效率具有差异，能源价格的变动会使生产部门在原有能源与能源替代品中抉择，进而改变能源结构，能源效率受到影响。较低的化石能源价格导致化石能源被过度消耗，相较于高效清洁的新能源，以化石能源为主的能源结构能源利用效率低下，环境污染加剧，不利于我国绿色发展［39］。二是由于高、低能耗部门能源要素配给的差异显著，能源价格的变动导致高能耗部门的生产活动受到较大影响，进而引发产业结构调整并带动能源效率变动。由于高耗能部门的低效率特点突出，明显偏低的能源价格将使高耗能部门的利润增加，扩大生产规模，能源效率进一步降低，污染排放也随之增加，绿色发展难以推动。三是能源价格的变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生产技术的抉择［40］。较高的能源价格驱使企业采用绿色高效节能的生产技术，而较低的能源价格使企业倾向于采用能源依赖型技术。因此，能源价格的变动影响着企业对绿色创新技术的研发投入，从而影响能源效率的提升。

第二，能源效率对绿色发展的影响表现为经济和生态两方面。一方面，能源效率是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加速器。能源效率的提高可以降低能源成本，为企业提供更多的发展机会和利润空间，实现经济高质量增长［41］。相较于传统经济粗放式增长模式，经济高质量模式下的能源消耗和碳排放量降低，推动了经济绿色发展。另一方面，能源效率对生态环境具有重要影响［42］。能源效率的提高可以减少能源的消耗量，降低能源需求，减轻能源开采、生产对环境造成的负面影响，还可以减少能源使用过程中的污染物排放，减少环境污染，促进生态绿色发展。反之，由于能源价格扭曲导致的能源效率降低，将会破坏能源、经济、生态的协同发展模式，绿色发展难以进行。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设H2。

H2：能源价格扭曲可能通过能源效率间接影响绿色发展。

三、模型设定和变量说明

在进行实证分析前，需要对模型设定进行概述，对变量选取及数据来源进行简要说明。

（一）模型设定

由于超效率SBM模型产出的绿色发展效率值是非负截断离散数据，属于受限因变量。采用其他方法可能导致估计有偏，而Tobit模型在处理截尾数据和受限因变量区间具有明显优势［43］。因此，构建Tobit模型解决受限因变量回归估计不一致问题，模型构建如式（1）：

GDEit=α0+α1Diit+α2Xit+μi+γt+εit  GDEit>0

0， GDEit≤0（1）

其中，下标i、t分别代表省份、年份。GDEit、Disit分别代表地区绿色发展水平、地区能源价格扭曲程度，Xit表示影响绿色发展水平的控制变量，μi、γt分别表示省份、时间固定效应，εit表示误差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