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资本一般属性视域下的数字资本特殊属性探析
作者: 张晓燕 王阿芳[摘要]在马克思的《资本论》中,资本的一般属性可以概括为资本的循环运动能够促进社会生产力水平提升的生产功能属性以及资本通过雇佣劳动关系实现对剩余价值的剥削和占有的生产关系属性。在数字化时代,数字资本作为一种新型的资本形态,同样具有资本的两种属性,同时又具有自身的特殊性。一方面,数字资本主导下的高效生产和有效供给大大提高了社会劳动生产率;另一方面,数字资本对有酬数字劳动的剥削进一步加深,对无酬数字劳动的剥削更具隐蔽性。对此,数字资本带动社会经济发展的积极作用需要继续鼓励和支持,抑制数字资本无序扩张的消极影响则需加快全球数字治理体系的构建。同时,维护好数字劳动者的合理权益始终是贯穿整个数字经济发展进程的重要问题,需要每个国家都予以重视。
[关键词]数字资本;生产关系;生产功能;数字经济
[中图分类号]F49;F014.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274(2023)05—0048—08
[作者简介]张晓燕,女,陕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和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与实践;王阿芳,女,陕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21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当前,我们正处于数字经济蓬勃发展的时代,数字化已经覆盖到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成为数字经济时代最显著的特征。对此,国内外学者逐渐把目光转移到数字劳动、数字资本、数字资本主义、平台资本主义等相关问题的研究上,并取得丰富的研究成果,但其中从唯物史观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视角下对数字资本进行的研究并不多。关于对数字资本的研究,国外学者是先行者,国内学者在近十年内也取得了比较丰富的理论成果,其中主要是从资本所具有的剥削属性来展开对数字资本的批判,忽视了数字资本能够促进经济发展的生产功能属性。少部分学者在对其进行批判的同时,也指出了它的生产功能属性。比如,吴欢和卢黎歌学者在研究数字资本二重性时,一方面指出数字资本极大地解放和发展了人类生产力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指出了数字资本加剧社会阶级对立和社会不平等矛盾的作用。[1]李策划学者则从“提高生产社会化程度”和“加大两极分化程度”[2]两方面,全面分析了数字资本的两面性。虽然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主要是从批判的角度对资本展开分析的,但马克思也没有否认资本在推动生产力发展方面的作用。本文试图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为基础,从资本的一般属性着手,进一步分析数字资本的特殊属性,探析在全球数字经济快速发展的浪潮下,如何利用和规范数字资本的健康发展。
一、资本的一般属性
“资本一般是指处于一切社会形态中的任何资本都具有的共性,在资本概念中具有最高的抽象性。”[3]例如产业资本、商业资本、金融资本以及数字资本等,相较于资本一般来说,都是资本特殊。数字资本就其字面意思,可以理解为“数据资本化”或“资本数字化”,但这并不能体现数字资本所具有的资本一般属性的特征。因此,对数字资本特殊属性的认识必须透过表面看到本质。数字资本是一种资本,无论它作为一种新型的资本形态具有多少不同于资本一般的特殊表现,都无法否认它作为资本而兼具资本的生产功能属性和生产关系属性的事实。所以,认识资本一般是了解数字资本特殊的前提。
(一)资本的生产功能属性
马克思在批判资本的同时,也肯定了资本在社会发展进程中所起到的伟大作用。早在《共产党宣言》时期,马克思就指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4]36此外,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也提到了资本促进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积极作用,比如,“资本破坏这一切并使之不断革命化,摧毁一切阻碍发展生产力、扩大需要、使生产多样化、利用和交换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5]91,资本的产生和发展破除了各种不利于扩大生产、加强交往和经济发展等因素,推动了社会的进步。生产功能是资本本身的功能,资本的生产功能属性是资本剥削属性黑暗面的另一文明面,具体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1.资本在无限运动中不断创造社会财富。资本要想实现增殖,必须是运动的,而不能是静止的,静止的资本将失去其存在的意义。资本对剩余价值的追求是资本的本性,资本运动的目的就是不断实现对剩余价值的创造和占有,而剩余价值的不断生产就代表着社会财富的不断增加。资本的每一次循环运动都在为下一次的循环做准备,只有进行连续不断地循环,才能不断实现价值的增殖。因此,无限的循环运动是资本不断实现价值增殖、创造社会财富的关键。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也证明了产业资本只有在循环运动中才能不断获得剩余价值,这种循环运动就是连续不断地进行资本周转,资本周转的速度越快,产业资本家获得的剩余价值就越多,社会总产值即社会财富的数量也就越大。产业资本的循环运动有三个阶段,分别是购买、生产和销售;在这三个阶段中,资本又采取了三种不同的形态,分别是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资本能够顺利进行不断的循环运动需要具备两个条件,即产业资本的三种形态必须保持空间上的同时并存和时间上的相继转化。因此,在产业资本的循环运动中,这三种循环形态是有机统一的,想要正确认识资本如何在运动中不断创造社会财富,就必须从整体上去把握这三种形态的循环运动。资本是运动的资本,资本的生命力在于无限的运动。
2.资本在雇佣劳动力的使用下实现价值增殖。“资本作为自行增殖的价值”[6]121,它在运动中能够创造大量的剩余价值,财富是剩余价值的物化表现,增殖则是资本的量化表现。资本之所以能成为资本,关键就在于货币在转化为资本的过程中产生了剩余价值;资本之所以具有强大的力量,也在于它能够在运动中实现价值的增殖。马克思对资本总公式矛盾的分析,科学地揭示了剩余价值从何而来的秘密。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指出剩余价值不能从流通中产生,但又离不开流通过程;同样,资本也不能从流通中产生,但又不能不从流通中产生。流通是货币转化为资本或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前提条件之一,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从事生产活动。剩余价值的真正来源是雇佣工人的剩余劳动,资本也正是在雇佣工人从事生产的生产领域才实现价值增殖的。所以,真正生产社会财富的是雇佣工人。资本能够实现价值增殖的根源是资本家在流通领域购买到劳动力商品,在生产过程中通过对该商品的过度使用,在生产结束后获得了比他在生产之前投入的资本价值的更大价值。我们在认识资本生产功能属性的过程中,必须看到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本质。
3.资本在积累中实现价值的扩大再生产。资本之所以要进行积累,也是源于资本对剩余价值的追求,资本积累的目的同资本运动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实现最大的增殖。资本积累的实质是剩余价值的资本化,把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能够增加原有资本量,从而为扩大再生产和获取更多的剩余价值创造有利条件。资本积累的直接结果是资本积聚,资本积聚使个别资本家扩大了生产规模,创造出比简单再生产更多的剩余价值。促使资本积累进一步扩大的是资本集中,资本集中将多个小资本的力量汇集成一个大资本,大大增强了单个资本抵御各种市场风险的能力。大资本与单个分散的小资本相比,综合实力明显增强,能够凭借其自身雄厚的资本实力,加大对生产发明创造的投资,进而不断更新生产设备进行扩大再生产,从而加快社会经济向前发展的速度。资本家费力在劳动力市场上雇佣劳动工人,让他们有组织地从事生产活动,绝不仅仅是为了把先前投入的预付资本再生产出来,而是为了得到剩余价值,并且是不断地获得更多更大的剩余价值。通过资本积累进行扩大再生产就能实现资本家的这个愿望。因此,资本积累能够实现剩余价值的扩大再生产,激励着资本家不断寻求更有利且更迅速的方式扩大生产规模,创新生产技术,进而不断提高劳动生产率,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和进步。
(二)资本的生产关系属性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详细论述了资本的生成过程,科学论证了资本产生的秘密。马克思指出:“有了商品流通和货币流通,绝不是就具备了资本存在的历史条件。只有当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占有者在市场上找到出卖自己劳动力的自由工人的时候,资本才产生。”[7]198所以,货币转化为资本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占有者雇佣到不占有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劳动工人,并形成一段相对稳定的雇佣关系。在这种雇佣关系中,雇佣工人出卖的是自己的劳动力。劳动力这种商品具有特殊的使用价值,即对这种商品的使用能够创造出比其自身价值更多的价值。资本的本质是一种生产关系,即雇佣劳动的生产关系,无论资本的生产功能属性在促进社会经济发展进步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都无法掩盖其剥削劳动工人剩余价值的本质。但资本的生产关系不同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两者并不是等价关系。
1.资本家在雇佣劳动中剥削雇佣工人的剩余价值。马克思认为,资本之所以成为资本,是由于它存在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下。例如,生产资料绝不会自发地变成资本,而在雇佣劳动的生产关系下,生产资料天然是资本。从货币资本循环的第一个购买阶段G—W来看,“货币表现为资本价值的第一个承担者”[8]35。然而,“货币状态的资本价值也只能执行货币的职能,不能执行别的职能”[8]35。货币转化为资本的一个关键条件就是实现G—A的购买,在这场交易中,资本家不仅是货币所有者,同时也是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所有者,而雇佣工人除了拥有自身的劳动力,其他一无所有。并且,资本家和雇佣工人在达成买卖协议之前,两者之间的阶级对立关系已经作为前提而存在了,造成这种关系存在的原因就是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与劳动力的所有者相分离。资本家雇佣到劳动工人,工人走进资本家的工厂,接受资本家的指挥和管理,在必要劳动时间创造出自身的劳动价值,在剩余劳动时间则为资本家无偿生产剩余价值,资本家就是凭借这种雇佣劳动关系,实现了对雇佣工人的剥削。资本与剥削在逻辑上具有统一性,资本实现增殖就是依靠剥削雇佣工人的剩余劳动,这也是资本逐利性的体现,逐利性与剥削性都是资本的本性,这两种属性在资本身上是统一的。我们不能否认,数字资本也是一种资本,所以它也具有逐利性和剥削性。资本的原始积累促使直接从事生产活动的生产者失去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即劳动者与劳动条件相分离,进而造就了一群一无所有的穷苦工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只能靠出卖劳动力来维持生存,资本与劳动的对立成为资本主义存在的前提。
2.资本的雇佣劳动关系不同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资本的本质是一种雇佣劳动的生产关系,但这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是有区别的,不能说只要存在资本就存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中明确指出:“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7]8。所以,《资本论》批判的矛头指向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可以说资本主义的核心是资本,但不能说资本是资本主义的专属物。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也有资本,但资本主义经济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两种经济体制的生产关系在本质上是不同的。首先,从最根本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关系上来讲,资本主义坚持和捍卫的是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剩余价值的主要占有者是极少数的个人;而我国的基本经济制度坚持公有制经济占主体,生产资料主要归劳动者共同占有,社会财富的主要拥有者是广大劳动人民。其次,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资本家总是贪婪地吮吸着雇佣工人的血和肉,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工人积累财富,使受雇的工人长期处于一种相对贫困的状态。而在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国有企业在国民经济发展中占据主导地位,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国家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深刻关切劳动人民的切实利益,始终把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作为经济发展的真正目的,并积极鼓励劳动者运用自己的生产资料和聪明才智创造财富。因此,明确资本和资本主义不是等价关系,认识到资本是刺激经济发展的重要生产要素,是正确理解资本生产关系属性的理论前提,这对于充分发挥好资本生产功能属性的积极作用十分重要。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真正想揭示的是资本主义的私有制将是人类历史上的最后一种私有制形式,未来经济社会发展所追求的是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即公有制。
二、数字资本的特殊属性
关于数字资本的含义,目前学界尚未形成统一的界定。数字资本这一概念首先是由国外学者Don Tapscott提出来的,Tapscott从互联网商业模式的角度分析了数字资本在数字经济时代的重要价值,认为数字资本是数字经济时代开发新产品和服务所依赖的关键生产资源[9]。国内学者从多角度对数字资本进行分析,但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徐翔和赵墨非将数据资本定义为“以现代信息网络和各类型数据库为重要载体,基于信息和通信技术的充分数字化、生产要素化的信息和数据”[10]。但闫境华等学者认为,生产的数字化与数据的生产要素化只是一种最狭义的数字资本,数字资本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数据的资本化,数字资本是以数字平台为依托的海量数据、数字技术、数字基础设施、数字化设备融合发展的产物[3]。的确,数字资本的形成实则伴随着一个庞大的数字化体系。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大数据和云计算的广泛应用将人们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变得智能化、数字化,数字技术的迅速发展催生了大量的数据资源,随着数据的生产要素化,代表海量数据抽象层面的概括的“一般数据”[11]成为商品,数字平台凭借对“一般数据”的占有,在生产和消费领域占据主导地位。同时,也展开了对数字劳动者的剥削。根据上文对资本一般属性的分析,我们从中可以认识到,数字资本本身也具有生产功能和生产关系两种属性,同时又具有自身的特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