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马克思思想中“物史互融”的物概念
作者: 王国兵 雷龙乾[摘 要]唯物史观是从对物的世界重新理解开始,从物本身来理解物化世界的存在,形成了不同于以往所有哲学的实践观哲学。马克思批判关于物的一般抽象概念,从而发现全部物的生成和灭亡辩证历史过程。物的生成和灭亡历史就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全部思想。物应该是现实生活中的物和历史实践中的物,在整个人类历史实践中物表现为“自然力-生产力”。在生产力基础上分析了资本主义世界的物质存在-物化商品世界,指出资本主义世界在人类历史发展中的物质历史重要性,因此人类世界的物变成了“物史互融”的历史之物。因此,物在马克思思想中不是抽象逻辑概念,而是自然的人类生活实践的世界历史物化过程。
[关键词]马克思思想;物史互融;物概念
[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6-1308(2023)06-0013-10
物是何种难题?物是一种自然概念,还是社会概念,抑或是自然历史过程?从前哲学家要么选择用哲学来解释物,要么选择用物来解释哲学。对物的难题到底能不能用选择或左或右的方式来说清楚呢?可以说根本没有办法把物弄清楚。如何才能真正弄清物的本来面貌,人不能选择物,而只能从物本身出发。物本身不是物的抽象范畴,更不是对物的精神抽象,物本身是从物出发生成的物化实践日常生活。马克思曾在《关于伊壁鸠鲁哲学的笔记》中提出物的问题,但他并不是想给予物抽象的逻辑辖制,而是想问用何种方法去追问物。因此,只有理解马克思思想中的“物”,才能真正理解历史唯物主义,也才会避免陷入教条化的抽象唯物主义。本文将对马克思思想中的“物”进行细析,并从时代现实定向洞悉唯物史观的物概念。
一、哲学史视域中“物”概念的逻辑论理
哲学为了探索事物的本来面貌,总是试图不断地去追问世界存在方式,但世界却不是为了哲学,世界似乎没有哲学依然能够按照基本规律运行下去。自古希腊哲学开始,哲学就走入人向自然世界发问的主体性逻辑运境,在这个运境中主体不断地构建起关于世界存在的多元体系。在每个体系中都运行着各种各样的范畴、命题、原则、关系等,各种抽象逻辑把它们辖制在逻辑囚笼之中,不断地给他们强制灌入精神幻想出的抽象,即各种范畴、命题、原则和关系就像“法国鹅肝”一样发生集体的结构性病变,最后又不断地把这种“病态化的鹅肝”再以所谓“精神美食”的方式端上自由的餐桌。希腊哲学蕴含的逻辑方法,已经注定人越来越远离“物”,或者转化为“非物”的方式来理解。“非物”把物变成了彻底物化原则,结果物实际上都变成了范畴之物和抽象之物。回到物已经成为最切近的实践问题。海德格尔也曾提到,“什么是物之物性呢?什么是物自身呢?只有当我们的思想首先达到了物之为物时,我们才能达到物自身”[1]。回到物是实践感性的自然物化指向,正如只能选择实践的疏远性切近,而不能选择思维切近性的疏远。恰如当哲学家在不断创造着不同体系时,并且体系越复杂或结构越完整时,哲学就会与物渐行渐远。
(一)哲学视角中关于“物”的存在规设
如何理解物是全部哲学的开端。物到底是前提,还是对象?开启古希腊哲学对物的两种视角的研究。从“前提论”中生成本体论的哲学思考路径;从“对象论”中生成认识论的哲学思考路径。无论是“本体论”路径,还是“认识论”路径,其共同之处都是从实体出发,由亚里士多德构建起本体论和认识论的“物”。物逐渐变成了本体论上的存在之物或者说存在物,或逐渐变成认识论上的逻格斯。希腊思想中的“存在物”和“逻格斯”成为后来哲学研究的两种道路,同时也为后来哲学思考奠定了无可争辩的前提。在后来的研究中就很少有人对这两个前提进行质疑,直到马克思和海德格尔才开始对存在物和逻格斯进行深刻的追问,意图揭开遮蔽在物上的存在之幻境和逻辑之本质。然而,马克思关于物的回归之路是成功的,而海德格尔关于物的回归之路则是失败的。哲学家到底给这条道路制造了什么样的困难,物到底为什么越来越难以向自身回归,物为什么越来越失去自身,则必须从希腊哲学关于物的规设出发。
从古希腊哲学开端处,能够看到的物都是自然世界的特殊之物,特殊之物经过逻辑的抽象之后都表现为普遍之物。泰勒斯最早问道:“物是什么?或者说是其所是?”后来的哲学家也都开始对物进行追问,各种朴素的自然特殊之物开始成为什么是物的代名词。泰勒斯把水看作普遍之物,阿拉克西美尼把气看作普遍之物,而阿拉克西曼德却把无限看作普遍之物,毕达哥拉斯则把数看作普遍之物,赫拉克利特把逻格斯看作无限之物,巴门尼德则把存在看作普遍之物。从这些对物的追问中,我们可以看到物要么表现为特殊自然之物,要么表现为抽象理念之物。这两种对于物的认识注定要走向不断原理化-抽象之物的道路,这种关于追问物的路向要么是追而不问,要么是问而不追。同时,这些都标志着物成为哲学之物,而不是哲学成为物的哲学。哲学的问题逻辑已经注定,人类将不能再回到物自身,而只能越来越远离物,因为问题结构总是“XX是XX”。如此问题逻辑成为西方世界全部思维结构和话语构造的奠基石,以致此后物的话语都没有超越如此思维结构和话语构造。
在希腊哲学中,早期希腊哲学主要是从本体论角度追问世界之本源,但在巴门尼德那里,已经逐渐开启了哲学思路的转向,那就是他开始从认识论角度来追问物。他试图在寻求某种永恒的真理之物,并指出,“所谓思想就是关于存在的思想,因为你决不可能找到一种不表述存在的思想。在存在以外,没有也决不会有别的东西”[2]。巴门尼德的存在到底是指什么,实际上存在已经成为哲学范畴之物,或者说已经超脱物本身而变成物化理念。同时,他也把物的生成与消灭直接给剔除掉了,物只变成存在者的理念,存在者的理念成为永恒真理。德谟克利特在追问物中触碰到的是“原子”,然而并没有在思想主题上完全超脱巴门尼德,他在巴门尼德区分的存在与非存在的基础上,区分为原子和虚空,原子是充实的存在,虚空是不充实的存在。“物在”变成原子与虚空。他们的思想为后来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关于物的思想奠定了基础,后来的伟大思想是建立在早期思想的基础之上的。
柏拉图接续着前古希腊哲学规范逻辑,依然对物进行追问。但是柏拉图认为以往思想家都是把特殊存在的自然之物当作普遍性,他已经看出特殊之物不能代替普遍之物。他开始用逻辑抽象的方式对物进行修剪,把特殊之物经过逻辑纯化以后提出“相”,“相”已经成为他对物的最本质概括。正如“他(柏拉图)认为定义是关于非感性事物的,而不是那些感性事物的。正是由于感性事物不断变化,所以不能有一个共同定义”[3]17。柏拉图追求关于物的普遍性,以至于他把“分有”和“相”相结合作为存在。从论述中,已经能够看出他已经超越了物,把物用追问方式推及理念,或者说柏拉图的理念本身就是“一般物”的化身,正如马克思曾说过,“柏拉图的理念是跟在现实之后”。与此相比,亚里士多德也没有从问题根源上放弃希腊哲学的发问方法,继续接着这种发问方式开展了对物的追问。他通过批判以往哲学家对物的概括,指出必须承认“实体存在”,并且他对实体存在进行“质料因、形式因、目的因、动力因”分析,并指出实体存在的生成论体系。正如“物体是一种实体,它确实具有某种完满性”[3]267。实体的完满性就是物能够不以理念为根据,而不断地实现自身的生成。亚里士多德从物体中抽象出实体的根本特征,就是物自身的特征,即“如果由于自然而存在的事物都有自己的原因和本原,并且,我们所说的每种自然都从开始就不是由于偶然而是由于本性而存在和生成的,那么,万物就都是从载体和形式生成的”[4]。实体不是思维之静物,而是自然之生成。生成应该成为实体的最根本特征,这个特征其实已经揭示出物自身的能动性。实体的生成特性后来在伊壁鸠鲁关于原子的运动中都有体现,但是自此以后,实体的能动性就被宗教逻辑和理性逻辑彻底给湮灭了,直到马克思揭示出原子偏斜-实践物的能动性才将其再次展露给世人。
总之,古希腊哲学追问开辟了对于物诠释的两种视角,即本体论视角和认识论视角。从本体论视角来看,把物归属为特殊自然之物,以特殊之物来命名物之唯物,注定无法完成对物的澄清;从认识论视角来看,把物归为存在理念之物,试图把物作为永恒之物来诠释,也终将与物自身渐行渐远。哲学家从物走出来以后,再也难以回到物,也再难以理解物,物越来越变成“阿基米德之点”的解释原则。
(二)黑格尔哲学与费尔巴哈哲学中关于“物”的阐释
黑格尔哲学是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从其哲学中能够看到所有德国古典哲学的影子。康德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创始者,汲取希腊哲学中的理性和基督教哲学的思想逻辑发问路线,并把理性运用到宗教抽象逻辑结构中,构建起理性具有的各种能力及其关系体系。如果追问这些能力和关系体系,就必然要问到“何谓纯粹”“何谓理性的纯粹”“纯粹理性实现的方式是什么”。从这种逻辑中,纯粹指向先验生命——爱弥儿,理性的纯粹指向先验生命的知性—先天知性,实现方式就是通过批判-理性特殊才能真正实现理性的纯粹。纯粹理性经过批判以后实现了自身的绝对性和永恒性,但是他却忘记了自然世界的存在。康德发现“爱弥儿”不可能永远保持纯粹理性的孤独,还必须要走向生活世界,生活世界的物质形态是什么?康德把它标记为“物自体”,但同时也指出了“物自体”的不可知性和可知的伦理道德,实际上就是“生活世界”的物质不可知性。康德把物理解为消极的自然之物,物在康德思想中只有物自体的逻辑意蕴,而根本没有自然世界和生活世界的烟气。康德关于物的思想为后来的德国古典哲学确定了方向,后来的哲学都是用思想来鄙视物,物成为思想的婢女。
康德之后,德国古典哲学依然按照康德设定的轨迹运行,依然用主体性逻辑来掩蔽物的存在。如果说德国古典哲学自始至终都没有给物确定的哲学中的重要地位的话,那黑格尔也同样没有为物争取到其哲学上的几寸地盘,他的旨趣在于在以往德国古典哲学的基础上构建起宏大的德国古典哲学体系。但是构建宏大的哲学体系,必须要有起点。黑格尔用逻辑强制的方式制造出哲学体系的逻辑起点,制造出来的逻辑起点就是“纯有”。“何谓纯有”,主要指向它是思维之有或逻辑之有。从纯有之中不断地生成着物,物同时必须服从于纯有为自身设定的逻辑规定性。逻辑规定性构建起逻辑现象学的叙述方式,并从本质论的现象学视域规制了物,正如“物或事物就是根据和实存这两个范畴由对立发展而建立起来的统一的全体……物与特质便由‘是’(Sein)的关系进而为‘有’(Haben)的关系”[5]。在黑格尔逻辑学中,不是物规制逻辑,而是逻辑规制物;逻辑生产了物,而不是物生产逻辑;不是逻辑决定物的存在,而是物是逻辑存在的反映。因此说,在黑格尔哲学体系中物是要服务精神自由的,物在精神面前没有自在自为的独立性存在,物的全部现象化的存在实际上都是精神的自由化表现。
黑格尔把德国古典哲学推及至历史高峰,为德国哲学筑起了牢固的逻辑丰碑。从德国古典哲学话语来说,没有人能够从范畴和体系上超越黑格尔哲学,意味着德国古典哲学在范畴和体系上已经达到绝对终结。这是否意味着哲学终结了?答案是否定的。那新哲学是如何开始的?费尔巴哈批判了思辨哲学的开端,否定了思辨哲学的开端,重新确立起哲学的新开端。“新哲学将人连同作为人的基础的自然当作哲学唯一的,普遍的,最高的对象——因而也将人本学连同自然学当作普遍的科学”[6]。费尔巴哈彻底从思辨哲学的束缚中走出来,开始探索如何确立德国哲学的前进方向,为德国哲学开辟出新的天地。费尔巴哈从感性来理解物,把物界定为感性的存在,但是他并没有对感性进行深入的分析,这就导致他所说的感性依然是抽象感性——思维直观。把感性之物当作自然之物,实际上就等于把物又拉回到自然特殊之物中。因此说,费尔巴哈的物是没有内容的思维物,如果说有内容那也是物的自然机能。
总之,康德之物是物自体,黑格尔之物是逻辑之物,费尔巴哈之物是感性直观之物。康德纯粹理性哲学不能融进物的粗糙,且只能把物作为纯粹理性的累赘,从而屏蔽对它的探问。黑格尔哲学把纯有作为辩证思维逻辑运行的无根之水,用它奠基起了自己的全部体系。费尔巴哈重新确证哲学的前进方向,从自然世界开始思考新哲学并把物作为出发点,把物定义为感性存在或直观事物,但到解释何谓感性时却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