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参与模式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

作者: 何文炯 张雪 刘来泽

社会参与模式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0

摘要:社会参与是促进老年心理健康、实现积极老龄化的重要行动方案。基于个人—家庭平衡的视角,利用2015年和2018年“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数据,通过潜在类别模型将老年人社会参与模式分为个人中心型、家庭中心型、平衡型和低参与型四类。分析社会参与模式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研究发现:(1)相比低参与型和家庭中心型,个人中心型能够显著降低老年人的抑郁程度,但是这个改善效应尚不足以影响老年人抑郁与否的结果;(2)个人中心型对农村老人的抑郁程度改善效应更加显著,家庭中心型的城镇老人比低参与型更容易陷入抑郁;(3)相比低参与型的老年人,个人中心型显著降低了中龄老人的抑郁程度,家庭中心型和平衡型的低龄老人表现出了更高的抑郁概率。研究社会参与模式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探索更具健康改善效应的模式,有助于为促进老年社会参与的政策实践提供参考,从而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

关键词:社会参与模式;老年人;心理健康;个人—家庭平衡

中图分类号:C913.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7-9092(2022)05-0012-013

一、问题提出

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程度加深,老年心理健康问题在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表现出愈加深刻的影响,受到学界和社会越来越多的关注。寿命延长带来了老年人普遍的心理健康受损,①2022年发布的《“十四五”健康老龄化规划》中明确将心理健康问题日益突出作为老龄事业的形势挑战,并从多个方面强调了老年心理健康的重要性。社会参与被视为促进老年心理健康、提高其生活质量的重要方式。从空间性来看,个人生活和家庭生活是老年人进行社会参与的两大领域。谢立黎、王飞、胡康:《中国老年人社会参与模式及其对社会适应的影响》,《人口研究》,2021年第5期。退出劳动力市场以后,老年人从规范性较强的职业角色中退出,转而进入到一些规范性较弱的角色,如志愿者。在家庭中,老年人可能需要同时扮演子女角色和祖辈角色,即照顾高龄父母和低龄孙子女。老年人的生活重心从工作与家庭为主转变到个人与家庭为主。在时间分配上,老年人会面临个人生活与家庭照顾之间的选择,Frone M.R., Work-Family Balance. In Quick J.C. and Tetrick L.E. (Eds.). Handbook of Occupational Health Psychology, Washington DC: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2003, pp.143-162.甚至可能因为照顾家庭的责任而牺牲更加自主的生活方式。因此,老年人在个人生活和家庭生活中不同程度的参与会形成差异化的社会参与模式。不同模式下老年人的身心经历存在很大差别,心理健康状况变化因而不同,这意味着这种差异将影响社会参与作为老年心理健康促进手段的效率。

相比备受关注的在职职工的工作—家庭平衡,老年人在个人—家庭生活之间的冲突与平衡尚未得到重视。老年人参与个人生活和家庭生活的各项活动,会形成哪些社会参与模式?不同模式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是否存在显著差异?本文将利用“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数据,基于个人—家庭平衡的视角划分老年人社会参与模式,分析不同模式对老年心理健康的影响,并考察这种影响的城乡和年龄异质性,以期寻找更为有效的改善老年人心理健康状况的社会参与模式,为实现积极老龄化、推进健康中国战略提供参考。相比于以往研究,本文的贡献之处在于:第一,拓展了老年人社会参与对心理健康影响的研究,展示了其社会参与更具政策参考价值的衡量方式。尽管已有大量关于老年人社会参与对其心理健康影响的研究,但是这些研究大多将社会参与视为一个整体,讨论是否参与、参与活动数量对心理健康的影响。而社会参与活动具有多样性和同时性,不同类型活动之间的相互关系是复杂的,这种关系所形成的模式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是老龄健康研究中被忽视的重要内容。第二,突破了仅以内容或频率为依据的社会参与模式分类方法。以往研究主要按照活动内容分为工作型、休闲娱乐型、家务型等,或者按照参与频率分为高、中、低参与模式,并且模式划分及命名具有较强的数据导向性、缺乏一定的理论基础。本文在个人—家庭平衡的理论支撑下,综合考虑老年人的活动内容和参与频率来划分社会参与模式。第三,已有研究欠缺对社会参与和心理健康之间反向因果问题的考量,我们采用滞后回归模型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一内生性问题。

二、文献回顾与理论基础

(一)文献回顾

1.老年社会参与对心理健康的影响

老年人社会参与可以从参与社会活动Hsu H. C., “Does Social Participation by the Elderly Reduce Mortality and Cognitive Impairment?”, Aging & Mental Health, vol.11, no.6 (November 2007), pp.699-707.、建立社交网络Lindstr¨om M., “Ethnic Differences in Social Participation and Social Capital in Malm?Sweden: A Population-based Study”, Social Science & Medicine, vol.60, no.7 (April 2005), pp.1527-1546.、产出社会价值Glass T. A., De Leon C. F. M., Bassuk S. S., et al., “Social Engagement and Depressive Symptoms in Late Life: Longitudinal Findings”, Journal of Aging and Health, vol.18, no.4 (August 2006), pp. 604-628.、进行资源交换L¨ovdén M., Ghisletta P. and Lindenberger U., “Social Participation Attenuates Decline in Perceptual Speed in Old and Very Old Age”, Psychology and Aging, vol.20, no.3 (September 2005), pp.423.等多个角度被定义,这些概念强调了老年人社会参与的功能性价值。学界对老年人社会参与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始终保持高度关注。国外学者已经对此开展了广泛研究,Crozen等发现不同类型的社会参与活动对于老年人抑郁症状的影响并不一致,如相比于宗教活动明显的抑郁改善效应,政治参与反而带来了抑郁症状的增加。Croezen S., Avendano M., Burdorf A., et al., “Social Participation and Depression in Old Age: A Fixed-Effects Analysis in 10 European Countries”, American Journal of Epidemiology, vol.182, no.2 (July 2015), pp.168-176.同时,社会参与也在经验层面上显示出和老年孤独的高度相关性,Dahlberg和McKee就指出亲友见面频率低、社会活动少、社区融入感低等社会参与缺乏的表现都是老年人社会孤独感的重要预测因素。Dahlberg L. and McKee K. J., “Correlates of Social and Emotional Loneliness in Older People: Evidence from An English Community Study”, Aging & Mental Health,  vol.18, no.4 (May 2014), pp.504-514.Ponce等发现了社会参与度高往往与老年生活幸福相关,还指出老年社会参与随年龄成倒U型变化的情况。Ponce, María S. H., Raúl P. E. R., et al., “Social Capital, Social Participation and Life Satisfaction among Chilean Older Adults”,Revista De Saude Publica, vol.48,no.5(October 2014), pp.739-749.国内学者也进行了许多相关研究,张冲和张丹验证了社会参与对抑郁情绪的减缓效应。张冲、张丹:《城市老年人社会活动参与对其健康的影响——基于CHARLS 2011年数据》,《人口与经济》,2016年第5期。陆杰华和汪斌注意到城乡间可能存在的差异,聚焦农村老年人群体,发现参与体育锻炼和有其他社会参与的老年人心理健康状况明显更好。陆杰华、汪斌:《乡村振兴背景下农村老年人健康老龄化影响机理探究——基于CLHLS2018年数据》,《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陈红艳以心理幸福感为心理健康表征的研究也得出相似结论,并发现生命意义在这一影响过程中的中介作用。陈红艳:《社会参与对老年人心理幸福感的影响:生命意义和家庭关怀的作用》,《中国健康心理学杂志》,2022年第3期。值得指出的是,老年人的社会参与状况和心理健康被证明会同时受到其生理健康的影响,如Andrade等发现听力损失会导致抑郁,减少老年人的社交活动,Andrade C. C., Pereira C. R. and Da Silva P. A., “The Silent Impact of Hearing Loss: Using Longitudinal Data to Explore the Effects on Depression and Social Activity Restriction among Older People”, Ageing & Society, vol.38, no.12 (December 2018), pp.2468-2489.Xie等进一步发现视力损失和视力与听力双重损失会显著增加抑郁症状的发生。Xie T., Liu D., Guo J., et al., “The Longitudinal Effect of Sensory Loss on Depression among Chinese Older Adults”, Journal of Affective Disorders, vol.283 (March 2021), pp.216-222.这意味着我们的分析过程有必要控制老年人生理健康情况。

这些研究大多将老年社会参与视为一个整体考虑,但复杂而不统一的社会参与概念下产生的种种研究结论间对话难度却很大,原因在于不同类型的社会参与可能通过不同机制对老年人产生影响。Adams K. B., Leibbrandt S. and Moon H., “A Critical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on Social and Leisure Activity and Wellbeing in Later Life”, Ageing & Society, vol.31, no.4 (May 2011), pp.683-712.因此,如果要获得更具普遍性的研究结论,应当将复杂的社会参与概念划分为更加清晰的模式,进而分析不同社会参与模式的影响。

2.老年社会参与模式及其对心理健康的影响

比之老年社会参与汗牛充栋的文献,目前关于老年社会参与模式的研究还相对较少。关于模式分类,已有研究主要从以下三个思路出发:一是依据社会参与的内容进行分类,如工作型、休闲娱乐型、社会型、家务型四类;张文娟、赵德宇:《城市中低龄老年人的社会参与模式研究》,《人口与发展》,2015年第1期。二是按照社会参与的频率分类,如分为高低两种参与类型;Arai A., Ishida K., Tomimori M., et al., “Association between Lifestyle Activity and Depressed Mood among Home-dwelling Older People: A Community-based Study in Japan”, Aging and Mental Health, vol.11, no.5 (January 2007), pp.547-555.三是尝试将内容和频率共同纳入考虑,如分为低参与型、中参与型、高参与型、工作型和体力活动型。Morrow-Howell N., Putnam M., Lee Y. S., et al., “An Investigation of Activity Profiles of Older Adults”, Journals of Gerontology Series B: Psychological Sciences and Social Sciences,  vol.69, no.5 (September 2014), pp.809-821.

对于社会参与模式对老年心理健康影响的研究是明显不足的,仅有少数文献对此展开了讨论。李月等分析了简单交往型、智力参与型、健身锻炼型、团体组织型、助人奉献型五种类型的社会参与对我国老年人抑郁的影响,发现前四者能够显著降低老年人抑郁发生风险。李月、陆杰华、成前、顾大男:《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与抑郁的关系探究》,《人口与发展》,2020年第3期。赵涵等同样考虑了不同社会参与模式对老年抑郁的影响,发现社会活动对老年抑郁的保护作用,而作为经济参与的农业劳动则很可能成为抑郁的风险因素。赵涵、向远、裴丽君:《老年人多维度社会参与和家庭交往与抑郁情绪发生风险的关联研究》,《人口与发展》,2021年第3期。朱荟将社会参与区分为群体交往和自我消遣两类,发现两类参与都可以降低老人孤独感。朱荟:《中国老年人社会参与对其孤独感的影响探究——基于CLHLS2018数据的验证》,《人口与发展》,2021年第5期。然而,这些研究对社会参与模式的分类仅考虑了社会参与活动的内容或频率,分类和命名大多缺乏理论基础,并且缺乏对社会参与和心理健康之间反向因果内生性的讨论和处理。

(二)理论基础

个体进入老年期以后,是否还要保持积极的社会参与?学界对此展开了激烈的理论探讨。尽管脱离理论(Disengagement Theory)认为老年人应当退出强调生产能力和竞争能力的社会角色,以更好地适应老年生活,但与此相反,活动理论(Activity Theory)认为老年人应该积极参与社会,以新的角色取代因退休而失去的角色,通过新的参与来改善社会角色中断而引发的消极情绪,从而缩短与社会的距离。王莉莉:《中国老年人社会参与的理论、实证与政策研究综述》,《人口与发展》,2011年第3期。这与联合国“积极老龄化”战略相适应,强调老年人社会参与是其合理权利,应该得到保障和支持。

在不同的环境和空间中参与社会活动时,多样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会赋予老年人多种社会角色,这是角色理论(Role Theory)的核心观点。在扮演多样化的角色时,个体承担着不同的责任,并受到相应社会期望的规训,而这些期望之间可能会发生冲突,K atz和Kahn由此提出了角色冲突理论。Kate D., Kahn R. L.,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Organizations, New York: John Wiley& Sons, 1978, p.204.角色冲突的一种典型表现是工作—家庭冲突,指来自工作和家庭生活领域的角色压力不相容所造成的冲突,Greenhaus J. H. and Beutell N. J., “Sources of Conflict between Work and Family Roles”,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vol.10, no.1 (January 1985), pp.76-88.主要表现为基于时间、压力和行为的冲突。Gutek B. A., Searle S. and Klepa L., “Rational Versus Gender Role Explanations for Work-Family Conflict”, Journal of Applied Psychology, vol.76, no.4 (August 1991), p.5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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