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仲勋对清远经验的支持与推广

【摘 要】清远经验是改革开放起步前后中国县级工业管理体制改革迈出的第一步。习仲勋以其领导广东改革开放的部署和对经济体制改革深层次的思考，充分总结、支持并推广清远经验。囿于当时的主客观条件，清远经验自诞生即遇诸多阻力，推广不尽顺利，但是在习仲勋大力推广和中央有力支持下，逐步成为广东省乃至全国工业企业体制改革的学习对象。习仲勋为清远经验形成和推广，进而推动广东在改革开放上“先走一步”，作出了奠基式的贡献。

【关键词】习仲勋；清远经验；国企改革；改革开放

【中图分类号】K27；D23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6-6644（2024）06-0088-13

中国改革在农村率先突破后，逐步转向城市。改革开放前，在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束缚下，国有企业缺乏自主权，对社会经济发展产生消极影响。习仲勋南下主政广东后，大刀阔斧地推动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在此背景下，广东省清远县开启了“超计划利润提成奖”和“精简管理机构”等体制改革探索，形成清远经验。目前学界对清远经验已有一些研究，但主要是从历史脉络的角度梳理清远经验产生、发展等，而对于结合时代背景探讨习仲勋与清远经验的关系则缺乏专门研究，尚有不少探讨空间。受限于当时的客观环境和主观认识，清远经验诞生伊始遭遇诸多阻力。在众多反对声中，刚到广东任职的习仲勋为何初识清远经验即果断肯定与支持？又是如何在历经波折后，逐步总结、完善并加以推广？这一过程与习仲勋领导广东改革开放的总体思考又有何联系？本文拟综合运用相关史料，对上述问题进行深入考察，以期深化对习仲勋以及广东改革开放史的研究。

一、支持清远经验的缘由

清远的国有企业改革是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应运而生的。1978年4月，在叶剑英“坚决支持仲勋出来工作”并向华国锋和胡耀邦提议下，中共中央决定派习仲勋到广东任职。当时中国经济管理体制存在明显弊端，如混乱的管理和生产秩序影响企业的正常生产和发展。以1978年为例，“国营工业企业每百元工业产值提供的利润比历史最好水平还低三分之一”。而清远县工业企业“1978年前3个季度，产值、利润都完不成计划”。面对困境，清远县委、县革委会认识到只有改革才能改变这种持续亏损的局面，决定在亏损严重的氮肥厂等企业进行超计划利润提成奖试点，取得了较好效果。其中氮肥厂出现建厂以来前所未有的生产热情，“总产值增长8.5%，利润增长2倍以上，税收增长30%”，企业有了复生的活力。

但是，基层长期以来形成的观念要实现转变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中共中央提出的发扬经济民主，扩大厂矿企业自主权等思想，难以迅速且深入地改变基层的认知。这也导致清远县发放奖金被视作资本主义“物质激励”而遭到批判，“差点被扣上‘私分国家财产’的帽子”。然而，刚到广东赴任的习仲勋对此的态度却截然不同。究其原因，既有他对改革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紧迫性的思考，又有推动广东改革开放“先走一步”的筹谋。

（一）契合对国企体制改革的思考

改革开放前夕，习仲勋对计划经济体制下企业管理冗杂、职工消极怠工等问题已有深入思考，对解决的思路、途径进行了积极的探索。清远县撤销局一级机构，减少层次，扩大企业自主权等为企业“松绑”的改革措施，精准契合了习仲勋解放思想、支持各行各业改革创新的主张。1978年7月，习仲勋在惠州市主持领导干部座谈会时提出：“在经济管理体制上，要普遍推行合同制度，严格按照经济规律办事”。11月16日，习仲勋在参加中央工作会议中南组讨论时明确提出：“经济管理体制要按新形势、新任务的要求作出相应改变。要充分发挥各级、各部门、各企业的积极性”，“希望中央能给广东更大的支持，多给地方处理问题的机动余地”。清远试行的“超计划利润提成奖”，遵循了经济规律，贯彻了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原则，极大调动职工生产积极性，产生立竿见影效果。这与习仲勋提出的遵循经济规律、提高积极性等思考不谋而合。

改革权力过于集中的管理体制是习仲勋对于国企改革的又一思考。他在多个场合就此发表意见。1979年1月9日，习仲勋在传达中央工作会议和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省委四届二次常委扩大会议上指出：为适应现实需要，应对权力过于集中的经济管理体制下决心进行改革。要扩大企业权力，运用经济手段促进企业改善经营管理，贯彻按劳分配原则，实行奖惩制度。1月25日，他特别强调，“经济管理体制如何改革，机构如何设置”，“都要很好考虑”。“必须整顿和加强各级领导班子；坚决精简机构，改变机构臃肿、层次重叠、人浮于事的现象”。4月23日，习仲勋在中央工作会议中南组会议上指出：“在我们的机构设置和规章制度上，也必须下决心改革。这个问题的解决，需要通盘规划，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看准了的、可以先改的，就要早些动手。”这充分体现了习仲勋对改革经济管理体制的迫切性和重要性的正确认识。

（二）破解经济发展窘境的良方

自参加革命担任领导职务以来，习仲勋始终高度重视经济工作。他曾指出，“解放思想，要讲求经济效益”，大至国民经济计划制定，小至个别企业经营管理改进，都必须以经济效益的有无、大小来权衡。清远经验是广东“土生土长”的发展生产、搞活经济的宝贵经验，为习仲勋“以点带面”谋划广东改革发展、破解经济发展窘境提供了可靠借鉴和实践试点。

改革开放前十多年，广东工农业增长速度连续14年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经济发展缓慢。1978年6月，习仲勋到毗邻香港的宝安县调查研究。此行使其深受震撼，“粤港两边贫富悬殊，对比鲜明”，“一条街两个世界，他们那边很繁荣，我们这边很荒凉，怎么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呢？”有鉴于此，习仲勋指出：“一定要下决心改变这个面貌，要在全党统一认识，要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我看主要还是政策的问题，只要政策搞对头了，经济很快就可以上去”。通过此次调研，习仲勋认识到广东经济发展面临的窘境。这在国营企业上主要表现为职工生产情绪低迷、企业连年亏损、生产入不敷出。与此同时，清远县在试行“计分计奖”的基础上，将其总结为“超计划利润提成奖”并予以推广，效果十分显著。1978年10月，清远县试行后的第四季度总产值比前三季度增加28.8%，较前三季度盈利总和还多35%。这一做法在县里、韶关地区推广后，也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这证明它是一条推动发展生产、活跃经济的可行之路，正符合习仲勋推动广东经济发展的意图。

（三）推动广东改革开放的试点

广东是中央探索改革开放方案的先行试点地。“三中全会确定了改革的必要性，但是改革的具体方案还有待在实践中逐步探索。” 中央鼓励地方积极探索实践以打破僵化的局面，而习仲勋探索广东改革开放具体方案需要可供解剖的典型，清远经验适时出现了。

清远经验是对工业企业管理体制改革的“一种大胆的、可贵的尝试”，它与习仲勋主政广东期间的执政风格和政策主张相适应：在思想上，提倡解放思想，摆脱僵化体制束缚，使企业经营好坏同职工利益直接相关，把国家、企业和个人利益统一起来；在体制上，提倡精简机构，减少行政层级，扩大企业自主权，提高工作效率；在经济上，引导工作重心转移，讲求经济效益，促进生产发展，依靠政策把经济搞活。在经济体制改革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是广东省乃至全国县级国营工业企业改革的示范，也是习仲勋领导广东改革开放的一个缩影。习仲勋曾表示，只有将清远经验确定下来才能促进广东省经济管理体制改革。他在不同场合，“以清远为例，主张要解放思想，敢于创新，敢于改革”，更要求各地学习清远在改革工业管理体制所体现的实事求是精神。这推动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思想风气的进一步确立，并为广东探索改革开放道路提供具体范例。

二、支持与推广清远经验的举措

尽管中共中央一再提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但广东仍有不少干部对很多重大问题认识不清，导致不能很好地贯彻执行中央的路线方针政策。在这种情况下，清远经验试行时遭遇诸多阻力。因此，作为省委主要负责人的习仲勋在统一全省思想认识，推广清远经验的过程中经历了一些波折，呈现出层层递进、向纵深发展的特点。

（一）明确支持清远的改革试验

作为县级工业企业的改革创举，清远经验在诞生之初并未被习仲勋所知。改革举措由县—地区—省，经历了试行、完善和产生影响的过程。清远经验因试行后取得显著效果，得到了韶关地委的支持，并在全区推广。在推广过程中引发了越来越多的争议，这才引起习仲勋的关注。

1979年4月，韶关地委在清远召开全区企业管理经验交流会，推广清远县的做法和经验，并在会后向省领导及有关部门作汇报。对于这一新兴改革举措，省里有关部门看法不一，莫衷一是。刘田夫听取汇报后，派副省长李建安带省经委干部到清远调查。调查结束后，专门向习仲勋、杨尚昆等人作汇报。习仲勋听完汇报后，当即表示赞同，并建议推广。他认为，清远经验是解放思想的产物，“是三中全会以后出现的新生事物”，“对国家、集体、个人都有利，国家始终占大头，可以解决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值得肯定”。这是习仲勋初闻清远经验时给予的明确肯定。他是站在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全局高度来肯定清远经验价值的。

然而，基层对清远经验的争论却没有平息。有人担心上级会施加干预来取缔奖励办法，使基层坚持不下去；还有人认为，“超计划利润提成奖好是好，但没有文件根据”，“合理不合法”。因此，尽管得到习仲勋等省领导的肯定，清远经验仍持续引起争议，甚至受到某些部门的反对。1979年5月25日，省财政局在内部刊物中刊登题为《清远县违反规定乱发奖金减少盈利》的文章，明确指出：“清远县未报省劳动部门批准，于去年10月开始在氮肥、水泥、印刷、电瓷等4个厂试行按月提取超利润奖，……从去年10月至今年3月止多提奖金31.8万元，挤占国家收入12.7万元”。文章明确反对清远县的做法，公开指责超计划利润提成奖挤占国家收入，对其提出严厉批评。7月30日，广东省劳动局、财政局、人民银行联合下发《关于当前奖励工作问题的通知》，要求对个别地方“扩大奖励范围、提高奖金标准的，应进行整顿”，并“应坚决停下来”。试行一年有余的清远经验被直接勒令停止。长期以来形成的僵化思维和唯恐违反现有政策的环境，致使清远改革举措的试行面临重重阻力。据时任韶关地委书记马一品表示：“当时我们对三中全会的路线、方针、政策理解还有差距，对林彪、‘四人帮’的流毒还未肃清，还不敢于肯定这个办法。”由此可见，清远改革举措试行和最初推广并非一帆风顺，反而可能面临风险。

与此同时，旗帜鲜明地支持清远改革举措的意见也出现了。1979年7月6日，省委工交政治部调查组在调查报告中表示：“清远县实行超计划利润提成奖是运用经济手段管理经济的一种尝试，体现了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原则方向是对的。”7月26日，韶关地区革委会向省革委会的报告中表示：“通过9个多月的实践，我们认为是好的，方向是对的，效果是明显的。”

在总结各方面意见的基础上，习仲勋从肯定清远改革入手，将清远一系列改革的做法总结为清远经验，指出其主旨是要把经济“搞活”。他认为清远经验主要包括解放思想、扩大企业自主权、自负盈亏、按劳分配等内容，“是扭亏增盈的一个好办法”，不能把学习清远经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归罪清远经验，是他本身搞不好，并不是清远经验本身出了问题，实际是学偏了”。

习仲勋还在公开的会议上总结、支持清远经验，以统一在此问题上的认识，进而在全省推广。1979年8月，全省工业交通增产节约工作会议召开，习仲勋希望通过该会将清远经验推广开。会前，习仲勋提议将新华社广东分社记者史美泗所写的《广东省清远县国营工业试行超计划利润提成奖的调查》、尹伯荣的信及《南方日报》记者林雨所写的《他们把群众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清远县实行超计划利润提成奖的调查》整理成材料并印发给与会同志讨论，以便统一认识并完善经验。会上，与会者围绕对清远经验的态度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如财政部门的同志“怕企业富了，怕工人得奖多了，怕财政收入少了”。面对质疑，习仲勋指出，清远等地的试点经验，说明要把企业搞活，必须扩大企业自主权，改善企业的经营管理，把企业好坏同职工的切身利益，把国家、企业和个人利益密切联系起来，调动企业和职工的积极性。在参加韶关小组讨论时，习仲勋还强调：“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要把企业生产搞上去，这就要总结各种经验，研究各种做法。清远的经验给我们许多启发，主要的是如何用经济办法管理经济。这是把经济搞活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习仲勋此番公开表态，推进了全省统一清远经验认识的进程。与此同时，习仲勋还在会上提出在全省推广清远经验的要求。“决定在全省选择一百家企业作为第一批进行扩大企业自主权的试点，选择三百家企业试行利润留成，并要求各地在县属工业企业中推广清远县超计划利润提成奖的办法。”会后，省革委会研究确定在韶关、江门和高州、东莞、翁源商业系统以及广州市百货行业试行扩大企业的自主权、产品销售权及超计划利润提成奖的分配权。由此开启清远经验在省内首次大范围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