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春天
作者: 袁雪娇清晨的露珠还在玻璃窗上打盹,我推开教室的门时,阳光便追着粉笔灰在课桌上跳跃。那些被擦得发亮的木纹里,总藏着孩子们用铅笔尖悄悄刻下的春天——歪歪扭扭的柳枝、圆滚滚的蒲公英,还有永远数不清几片花瓣的小花。
一、春雨里的种子
“袁老师,小雨又躲在窗帘后面了。”课代表踮着脚向我汇报时,春日的阳光正把纱帘照成半透明的蝉翼。那个总把自己裹在校服外套里的小女孩,像颗被雨水泡皱的种子,蜷缩在教室最安静的角落。
我蹲下身,看见她校服领口别着自制的樱花胸针,粉色的皱纹纸叠得整整齐齐。“真漂亮啊。”我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颤抖的花瓣,她突然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是妈妈教我的,她说樱花落了会长出绿叶。”
从那天起,我的教案里多出许多彩色的折痕。当我们在自然课上叠纸樱花时,小雨的手指像破茧的蝴蝶,在粉色卡纸间轻盈穿梭。暮春的某次晨读,她突然举起手,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袁老师,樱花是先开花还是先长叶?”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后排几个淘气包都屏住了呼吸。
“这要问小雨呀。”我把问题轻轻抛回去,她站起来时,晨光正巧漫过她的刘海,“是先开花……等花落了,叶子就会长出来。”教室里响起春雨般的掌声,我看见她胸前的樱花在晨风里微微颤动,恍若真正的枝头绽放。
二、新芽破土时
课间操的哨声惊飞了廊檐下的燕子,小胖追着翻飞的羽毛撞翻了讲台上的粉笔盒。五颜六色的粉笔骨碌碌滚到瓷砖地上,摔成大大小小的星星。孩子们正要哄笑,却见这个总被叫作“小坦克”的男孩突然蹲下身,用胖乎乎的手指把碎粉笔拢成小堆。
“袁老师,这些还能拼回去吗?”他仰起的圆脸上沾着彩虹色的粉笔灰,“昨天您说粉笔是用石膏做的,就像……就像春笋的衣裳。”我愣在原地,忽然想起上周科学课讲竹笋生长时,他眼睛亮晶晶的模样。
午后的阳光把水泥地晒得发烫,我们蹲在走廊上玩起了“粉笔拼图”。小胖的鼻尖沁出汗珠,却坚持要把每块碎片对得严丝合缝。“这里缺个角,”他的手指在粉笔末里扒拉,“像不像笋壳剥落的地方?”其他孩子围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当歪歪扭扭的“粉笔笋”立在窗台上时,整个三年级二班都成了欢呼的竹林。
三、蒲公英的旅行
四月的风总爱恶作剧,把练习卷吹得满教室飞舞。那天我们正在学《春风吹》,靠窗的小哲突然指着窗外喊:“快看!真正的蒲公英!”六十双眼睛齐刷刷转向操场角落,那簇白色绒球在风中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开启冒险。
我放下课本,看着孩子们发亮的瞳孔:“想去追蒲公英吗?”欢呼声几乎掀翻天花板。我们像群刚出笼的雏鸟奔向草地,数学课代表的蝴蝶结散了,班长的皮鞋沾了泥,可谁在乎呢?小哲追着最大那朵蒲公英奔跑,绒絮落在他翘起的发梢时,整个春天都在他眼睛里闪烁。
回到教室后,小敏的日记本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今天语文课长出翅膀,带着我们飞过围墙。”而向来沉默的阿杰在美术课上画了幅画:三十朵蒲公英乘着春风,每朵伞盖上都有个笑脸。
四、紫藤花开的声音
毕业季临近时,教室后墙的“成长树”已经爬满紫藤。那些深浅不一的紫花,是孩子们用收集的糖纸、旧挂历甚至零食包装叠成的。最初只是小芸把折坏的千纸鹤改成花瓣,渐渐地,整个班级都开始为这棵想象中的紫藤添枝加叶。
春雷响过的那天早晨,最早到校的小雯发现藤架上垂落着真正的紫藤花——不知是哪位家长悄悄系上的绢花,晨露还凝在绸缎褶皱里。孩子们围着花穗又惊又喜,班长突然提议:“我们把心愿写在花瓣上吧!”
于是那些深浅的紫色里藏满了童稚的梦想:想当昆虫学家的阿杰画了只甲虫,想开蛋糕店的小美描着奶油花,连最调皮的小龙都认真写下“希望妈妈看见我就笑”。当穿堂风掠过花穗,所有秘密都在叮咚作响,仿佛整个春天的絮语都藏在这方寸天地。
放学后,我在紫藤架下批改作业。夕阳把花瓣的影子投在作文本上,小芸写着:“袁老师笑起来时,眼睛里有星星在发芽。”突然有温热的液体滴在纸面,原来春风也会催开成年人的泪花。
此刻望向教室,阳光正斜斜地切过那些歪歪扭扭的课桌椅。粉笔灰在光柱里起舞,恍若去年深冬埋下的雪籽,终于在春风里绽放成漫天柳絮。我知道,只要还有童声在这里清脆作响,只要还有梦想在作业本上悄悄抽芽,这方寸天地便永远住着春天。
(作者单位:邹城市钢山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