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毕业后,我在动物园“铲屎”
作者: 胡克非结束工作后,马雅常会坐在笼舍外观察动物,一看能看很久。她尤其喜欢看猞猁的眼睛,她觉得猞猁的眼睛会说话,与它对视时有交流的感觉。
猞猁永远不会知道, 坐在笼子外面看自己的那个小姑娘,研究生毕业于剑桥大学;在猞猁眼中,她不过是个连屎都没铲明白的“菜鸟”。
以下来自马雅的口述:
1. 剑桥,只是我的过去
我从小就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虽然很多人都说“过程也很重要”,但就我而言,如果没有清晰的目标,我很难单纯享受过程。
在剑桥大学读书的目标,比我预想的要晚一些。本科申请没有通过,我就去了帝国理工大学。本科选择学生物科学,是因为外婆身体不好,想着学这方面的内容能最终在医学上有些收获。
当到了剑桥大学读研后,我发现我的目的没有那么容易达到了。
我选择的是兽医科学专业,主要研究的课题是狗的骨肉瘤,是很有研究价值的领域。
在很多人看来,一个很会考试的中国女孩,读到剑桥大学研究生,没有理由不继续读下去,但恰恰是因为我读了研究生后,我感觉自己不适合再读下去了,也不想再读了。
首先是费用,父母虽然从来没有因为学费和我讨论过,但我觉得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关键是,我发现我并不喜欢做科研,科学研究不同于学习考试,虽然可以有一个预设的目标,但是往往最终很难达到预期的结果,甚至会和预期产生比较大的偏差。
我毕业就回国了,没有丝毫的挣扎。回来后我在南京一家生物企业上班,我感觉,我是换了一个地方在继续上学。
2.动物园,我来了
去动物园当一名饲养员的职业规划,我在剑桥时仔细思考过。和做科研继续学业相比,和动物接触,能看到真实有效的工作成果,是我喜欢的。
回到南京之后,我就开始刷各地动物园的招聘信息,直到我看到上海动物园的招聘启事。
那是一个饲养员的岗位,包括动物饲养繁育、训练、丰容、研究等。我几乎没有思考就报名了。后来我才知道,上海动物园此前也并不知道有一个剑桥大学毕业的孩子投了饲养员岗位,我通过笔试进入面试,他们才知道,我感觉他们并没有特殊针对我,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
在那时我还不太清楚,如今的动物园早已不是我儿时的样貌,它承载的功能也更多了,除了单纯地把动物养好,还有科学研究、物种保护等职能,由于动物园的公众属性,还需要进行大量科学普及的工作。
3. 数大象抬脚,给猴子锁门
上班的第一天,我被分配到了上海动物园最老的馆舍“象宫”中。
饲养员最基本的工作是饲和养,我发现我都做不太好。大象每天吃得很多,需要大量的草料,装草料的是个非常大的桶,我拎不动。而给大象铲屎,需要用特制的巨型铲子,老饲养员们一下子可以铲起来一大坨,而我拿铲子都费劲。
起初的一段时间里,我最重要的工作是记录大象抬脚的次数,在馆舍地面上和沙地上或是不同材质垫料上的抬脚次数,这是为了了解它们在不同质地环境下是否舒适,为未来改造馆舍提供最直接的数据。
动物园需要我这样的新人对动物园有更深的了解,对不同动物饲养有初步的认识,所以我开始频繁轮岗,变更服务对象。
我几乎把动物园里的动物养了一遍。轮岗到养猴子的时候,是我心理压力比较大的一段时间,老饲养员们总是叮嘱我一定要看紧了它们,离开的时候一定要锁好笼舍,不然它们或许会自己打开门溜走。这让我每次进出笼舍都有不小的心理负担,明明锁好了门却总惦记着是不是忘了锁。
好在我养猴子期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不管是在哪个组,同事们都很照顾我,虽然我时常提出一些离谱的建议,他们却很少嫌弃我。
4. 在有限条件下,争取更多选择
由 于 不 断 在 轮 岗, 所 以目前我没发现哪些动物对我产生了依赖,其实,我也一直尽量希望自己不要让动物产生依赖,不要让它们产生本不应该存在的情感,否则或许会改变它们的生活方式,影响它们的自然行为展示。
最近,我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是:“剑桥毕业来动物园有没有落差?”这个问题很难妥善回答,因为我不太清楚人们口中的“落差”到底是什么。
如果“落差”单纯是指工资的话,我现在在动物园的收入和之前在生物企业里的没多大区别,“生化环材”一直是人们口中的“天坑专业”。
如果不是单纯指“工资”,那就更谈不上什么落差了,我来动物园工作是自愿的,我喜欢这份工作,干得也很开心。我发现曾经那些理论知识可以有更好的途径落地,我曾经所学的专业也能发挥作用。这哪有“落差”?分明是正合适。
当饲养员之前,我和游客是一样的视角,也会产生相同的疑惑,原本生活在野外的动物,被圈养供人观看,动物园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到底是什么?
来动物园之后,我看了一本叫作《用毕生去理解动物》的 书, 是 瑞 士 动 物 园 学 者 海尼·黑迪格尔写的。他在书中写道:无论是动物园还是野外,动物所拥有的自由都是有限的,虽然在野外的动物看似有广袤的栖息地,但它们的生活仍然是要遵照某些规律和行为模式来进行,同样受到制约。
工作一年后我感受很深,在野外和动物园里,动物们的自由都是有限的,只不过限制它们的因素不同。当下各动物园正在努力为动物们提供更多选择的权利。
其实,我们人和动物也差不多的,无论是生活在城市还是乡村,我们也是在遵照某些规律生活,这样的生活和行为模式同样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
但与动物园中需要为动物创造的选择机会不同,人可以通过自身的能动性去追求这些选择,我觉得当下是有这个空间的,对每个人都有。
人们口中的所谓精彩人生,无非是每个人在有限的条件下,去努力争取更多自己可以选择的余地罢了。这也是我终极的目标,我正在按照目标计划实现着。
(光头强摘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