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皮滤镜:真实与魔幻
作者: 李利君李利君,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小小说评论家,小小说作家。曾被评为2005年小小说十大热点人物、《百花园》小小说年度人物。《绿灯》荣获《百花园》2021年度优秀原创作品奖。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刊物转载,入选多家出版社的小小说年度选本。出版小小说评论集《小小说的九十年代后》、历史散文集《湛江:中国的飘带》。
很久之前,小小说事业家们便预见到,“形制短小”的小小说在未来视、听、读领域里将迎来井喷式的发展。如今,“短”“小”已演变为一种普遍的视、听、读惯例。尽管有人对其“碎片化”特性表示难以接受,但这一声音已被时代的汹涌浪潮所淹没。事实上,“短”“小”不仅未显退缩之意,反而近乎占据了人们视、听、读领域的绝对阵地。然而,我们也不能因此就盲目地对“短”“小”予以偏袒。因为,粗制滥造的现象也已经成为一大弊病。
小小说作为“短制”文学大军中的一员,虽与时代之“短”呈现出同势、同节奏的发展态势,但二者并非同源。小小说自身蕴含着独特的内在审美特质,众多小小说理论家也始终致力于为这一文体进行精准的界定。这是其他“短制”文学形式所难以企及的。尽管如此,小小说的创作现状并非尽善尽美。在众多作品中,尤其是官场、乡村、爱情等题材,无论是采用现实主义还是浪漫主义的笔法,相当一部分作品都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难以令人产生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这些作品往往在相近的创作深度上进行挖掘,所传达出的题旨与浅层感受也较为相似。
近期,阅读苏三皮的系列小小说《稻草人》《讲电影的人》《心事与谁说》《炊烟》《月光》《大海》《父亲与牛》等十余篇作品后,一种别开生面之感油然而生。特别是他笔下的故事展现出来的极具深度的艺术世界,让笔者对这一文体内生的艺术气质多了一份信心:小小说,在诸多探索者的守护中,依然能够如三四十年前给人的感觉那样,有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
苏三皮生活在中国大陆最南端的雷州半岛,那里三面环海的亚热带海滨自然风光以及渔猎与农耕相结合的独特生活方式,赋予了他与众不同的创作素材与灵感源泉,使其拥有区别于其他作家的创作“矿脉”,这无疑是他作为作家的一大幸事。
对于作家而言,核心问题在于作品如何实现质的飞跃,即如何将平凡的生活元素进行升华,将人们内心深处难以言表的情感与思绪具象化,从而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既能领略到别样的风景,又能获得心灵的慰藉。苏三皮将解决这一创作难题的办法归结为“真实的细节”。他处理素材的过程,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苏三皮滤镜”。从他的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对生活细节的刻画扎实而细腻。例如,《稻草人》中详细描写了用枯枝、陈年稻草、草帽等材料制作稻草人的过程。苏三皮对这些细节的呈现,一方面源于铭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他在文学创作之路上长久探索后对生活的敬重之情。
文字与生活的关系,并非是一种单纯的“照镜子”式的简单映射,而是经过情感的筛选、思想的雕琢后所达成的一种创造性融合。以《讲电影的人》为例,三脚因家境贫寒且生性抠门儿,无力购买电影票,便借助六婶家电影院旁的菠萝蜜树进入影院观影。一次三脚下树时不慎蹬落菠萝蜜籽,引发六婶不满,六婶在树干上涂抹猪油予以教训,致使三脚摔成重伤。然而,在《妈妈再爱我一次》放映时,三脚却破天荒地购票,陪同瞎子娘一同观影。观影过程中他被深深触动,情绪失控,号啕大哭。这场电影也成为他观影生涯的绝唱,此后他再未踏足电影院。六婶内心愧疚,撤去围树篱笆并支起梯子,满心期待三脚的再次出现,却始终未能如愿。这个故事并非简单的生活实录,而是经过了“苏三皮滤镜”:在淡淡的遗憾之中,平凡人身上所展现的人性的光芒熠熠生辉。或许,这正是人间生活令人留恋不舍的真谛所在。
强调细节的真实性,并不等同于僵化地固守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更不能将其曲解为简单地给生活“照镜子”式的创作。苏三皮在其作品中虽然着力于真实细节的描绘,但我们在阅读后却会惊喜地发现,其作品并非单纯地写实,而是笼罩着一层独特的奇幻光晕。《炊烟》里,炊烟竟会走失;《月光》中,月光能够消失不见;《稻草人》里的稻草人也被赋予了独立的、拟人化的思想情感。这些独特的细节描写显然不能用常规的“浪漫主义”或“想象力丰富”等概念简单概括。或许,我们可以将苏三皮以真实细节为支撑构建起来的文本风格定义为“魔幻”。尽管“魔幻”这一概念通常与伟大的马尔克斯紧密相连,但苏三皮作品中这些不符合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却极具魅力的特质,也可被称为“魔幻现实”。尽管当下我们或许难以对其作品的题旨给出确切的定论,但从这些有真实细节支撑且整体呈现出“不可思议”之感的作品中,我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苏三皮在作品中努力张扬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其中,炊烟、月光、稻草人等元素既象征着自然对人类的慷慨馈赠以及对生活的善意指引,又体现出生活的宁静祥和以及对平凡生活的热爱与眷恋。而作品中走失的炊烟、失联的月光、心事重重的稻草人等意象,则强烈地传达出生活秩序与传统节奏被打乱、困境悄然降临的信号。这不仅是苏三皮笔下三窝村的现实写照,更可能是人类与自然、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在文学作品中的一种象征与映射。
小小说是一个百花齐放的百花园。小小说作家们从生疏到熟练,使用各种表现方法,捧出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小小说之花。但,把“魔幻”作为创作方法的则较为稀缺。过去,有谢志强;今天,接棒的则是从真实细节入手的苏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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