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流教育学院发展的路径与启示

摘要：高等院校的教育学院是教育研究和教师教育的主阵地。探讨世界一流教育学院崛起的路径，可为新时代我国建设一流教育学院提供借鉴。基于历史制度主义的视角，选取位于亚洲、北美和欧洲地区的三所世界一流教育学院，梳理其百年发展历程中的重要事件，分析三所教育学院百年发展历程可发现它们呈现的共性：回应社会需要，积极服务当地；优化目标结构，拓展发展边界；甄选卓越领导者，重视吸引全球人才；发挥区位优势，注重国际交流等。三所百年教育学院的发展路径可为我国建设世界一流教育学院提供一些有益启示：教研结合，回应区域需求；科学定位，拓展发展边界；以人为本，重视人才队伍建设；国际合作，提升全球影响力等。

关键词：一流教育学院；历史制度主义；制度变迁；发展路径

中图分类号：G6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25）01-0097-12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教育是国之大计、党之大计，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基础性、战略性三大支撑之一。教育大计，教师为本。教育学院是教师教育的主阵地。建设一流教育学院，是提高教师教育质量，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建成教育强国的重要路径。为推进构建开放、协同、联动的高水平教师教育体系，2018年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全面深化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意见》[1]，从战略和全局高度部署教师队伍建设。2018年3月，教育部等五部门发布《教师教育振兴行动计划（2018—2022年）》[2]，鼓励办好一批高水平、有特色的教师教育院校和师范类专业，优化教师培养培训体系。2022年时值我国教师教育学科建立100周年之际，教育部等八部门发布《新时代基础教育强师计划》[3]，进一步推动教师教育发展。

综合我国对世界一流学科的定义和世界大学学科排名评价指标，本文“世界一流教育学院”指学术声誉、研究影响力和国际化程度等位于全球前列的教育学院，具体选取位于亚洲、北美和欧洲的三所教育学院，包括中国的香港大学教育学院（Faculty of Education，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教师学院（Teachers College， Columbia University）和英国的伦敦大学学院教育学院（IOE， UCL’s Faculty of Education and Society）为对象。三所教育学院的教育学科在世界大学学科发展排行榜中常年位居前列。教育学院的发展受其所在地区历史、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影响呈现不同特征，梳理世界一流教育学院的发展历程和路径，可为我国建设高质量教育学院提供经验。

一、研究背景

（一）我国教育学院的发展

我国教育学院肇始于民国。1922年《壬戌学制》规定了高中师范科和高等师范学校的修业要求。随后，一批高等师范学校、大学教育科、教育研究科、教育学系和教育学院成立[4]。1938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师范学院规程》，规定师范类院校和综合类院校均可设立教育院系。1952年院系调整中，综合类院校退出教师教育体系，教师教育由师范类院校承担[5]。改革开放后，师范类院校教育学科持续发展，一些综合性大学和理工科院校着力建设教育学科，如厦门大学和原华中理工大学建立的高等教育研究所[6]。

在“双一流”建设和新一轮学科评估背景下，传统师范类院校与综合类院校教育学科的发展面临新挑战。第五轮学科评估中，传统师范类院校的教育学科表现突出，4所A+评级的高校均为师范类院校。同时，一批综合类院校基于各种原因先后裁撤教育学院。一方面，裁撤教育学院可以促进师范教育转型，建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师范教育体系[7]。另一方面，盲目裁撤教育学院可能破坏教育学科的生态，影响教育学科的稳定发展[8-9]。《关于全面深化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意见》指出，要“支持高水平综合大学开展教师教育，推动一批有基础的高水平综合大学成立教师教育学院，要推进构建开放、协同、联动的高水平教师教育体系”[1]。一些综合性大学开始探索举办教师教育学院，如上海交通大学于2020年11月成立了教育学院。

（二）理论视角

历史制度主义（historical institutionalism）属新制度主义流派。新制度主义强调，制度既受所处社会背景的影响，也受行动者行为动机的影响。瑟达·斯科克波尔（Theda Skocpol）、凯瑟琳·瑟伦（Kathlen Thelen）和斯温·斯坦默（Sven Steinmo）等人最早在学术意义上使用“历史制度主义”一词[10]。历史制度主义认为，个体是否能认识到自身利益并实现发展目标，取决于个体对自身利益的解释，而如何解释则取决于既定制度背景和历史情境；个体具有受限于制度结构和规范的反思能力[11]。历史制度主义关注产生重大或意外结果的事件，强调事件发生的背景和影响因素，用追寻发展路径的方式解释事件或行为[12]。通过历史制度主义分析制度变迁主要有三种路径：一是宏观层面分析经济、政治、科技、文化观念等结构对制度变迁的影响；二是中观层面既分析制度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路径依赖，即制度如何通过“关键节点”（critical junctures）和“反馈效应”（feedback effect）形成，又分析制度发展何以可能；三是微观层面从行动者视角分析不同行动主体间的权力博弈如何形塑制度发展。

近年来，作为理论框架，历史制度主义越来越多地被用于教育研究。如潘懋元等借用历史制度主义分析了高等职业教育政策的演变，指出推动产业转型、变革管理机制和满足个体需求是高职教育政策变迁的主要动力[13]。许长青运用历史制度主义研究香港高等教育治理的变迁和特征，提出香港高等教育治理整体呈现出高等教育去政治化、政府不干预、自治与自由、国际化与法治化、问责与监督等变迁特征[14]。周光礼等基于历史制度主义的视角研究高校的专业设置，指出我国高校专业设置政策的变迁经历了激进性制度变迁与试误性制度变迁两个阶段，呈现出路径依赖的特征[15]。总体看，历史制度主义作为一种理论视角，强调组织发展的不同阶段，着重分析各阶段的关键事件和重要特征及影响制度变迁的因素和各因素间的关系，考察组织行为与宏观国家制度和社会发展结构的联系。本文借鉴历史制度主义的视角，梳理世界一流教育学院的发展过程，总结一流教育学院建设的经验和规律。宏观层面，分析不同时代背景下不同国家和地区社会经济发展对教育学院发展的影响；中观层面，分析教育学院在形成发展过程中的路径依赖，即所处社会中的重要事件如何影响学院发展；微观层面，基于组织发展视角探讨学院与外部环境的互动如何影响学院的发展。

二、世界一流教育学院发展历程回顾

（一）香港大学教育学院

香港大学教育学院（以下简称“港大教育学院”）现有四个学部，包括语言与识字教育部（Language and Literacy Education），沟通、学习与发展部（Human Communication， Learning，

and Development），数学、科学与技术部（Mathe-matics， Science， and Technology）和社会背景与教育政策部（Social Contexts and Policies of Education）。港大教育学院在2023至2024学年共有900余名本科生、1400余名授课型研究生和200余名全日制研究型研究生（含博士生），其中获香港特区政府奖学金的学生占60%以上[16]。2024年，港大教育学院在QS世界大学学科排名中位列第七，连续十年在QS大学排行榜中排名前十。香港大学成立于1911年，基于表1港大教育学院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事件，学院的发展总体可分四个阶段：初创阶段（1916—1941年），香港大学文学院成立教师教育部，主要为香港基础教育培养师资，也提供部分基础教育课程；战乱阶段（1942—1951年），学院教学工作停滞；战后重建阶段（1952—1975年），学院恢复办学并获批颁发教师资格证书；快速发展阶段（1976年至今），升格为教育学院。

（二）哥伦比亚大学教师学院

哥伦比亚大学教师学院（以下简称“哥大教师学院”）位于纽约。2023—2024学年，学院注册学生4500余人，博士研究生占比25%[17]。学院以“创造一个更智慧、更健康、更公平、更公正的世界”为使命，培养从事教育研究和实践的专业人员[18]。哥大教师学院办学可追溯至1880年格蕾丝·霍德利·道奇（Grace Hoadley Dodge）创办的“厨房菜园”（Kitchen Garden），旨在向移民妇女培训烹饪、缝纫、卫生等实用技能。学院的发展包括三个阶段，即初创阶段（1880—1897年）、加入哥伦比亚大学阶段（1898—1925年）和研究生院阶段（1925年至今），详见表2。初创阶段，学院从“厨房菜园”发展为纽约教师培训学院（New York College for the Training of Teachers）。1892年，纽约教师培训学院正式获纽约州立大学董事会颁发的办学许可证，更名为教师学院。1898年，教师学院加入哥伦比亚大学，成为大学的专业学院并拥有财务自主权，学生毕业后授予哥伦比亚大学的学位[19]。1926年，哥大教师学院取消本科招生调整为研究生院。近百年的发展中，哥大教师学院围绕教育学、心理学、学校和领导力发展、教学科学和艺术等设置了100多个研究生项目。

（三）伦敦大学学院教育学院

伦敦大学学院教育学院（以下简称“伦大教育学院”）是世界领先的教育和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在教育、文化、心理学等领域开展科研活动和培养人才，创造更加包容、公正的未来[21]。伦大教育学院成立以来，培养了超过8 000名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学生。自2013年首次参加QS世界大学排名以来，学院在教育学学科排行榜中连续12年位列第一。

伦大教育学院的历史可追溯至1902年在西德尼·韦伯（Sidney Webb）支持下由伦敦郡委员会创办的伦敦日间培训学院（The London Day Training College）。其发展可分四个阶段，即初创阶段（1902—1931年）、伦大教育学院阶段（1932—1978年）、独立学院阶段（1979—2013年）、并入伦敦大学学院阶段（2014年至今）。初创阶段，伦敦日间培训学院从一所小学教师培训机构转型成为大学的教育学院，成为伦敦的专业教育中心[22]。伦大教育学院阶段，伦敦日间培训学院发展为伦敦地区的教师培训机构，其管理权转入伦敦大学，成为伦敦大学教育学院，强化了科研、教学和教师培训的职能。1980年，教育学院联合伦敦大学向英国政府申请设置为独立运行的学院，名称不变。在独立学院阶段，伦敦大学教育学院于1988年获学位授予权，之后陆续成立系列研究中心。2014年，教育学院与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合并，成为伦敦大学学院的第11个学院，更名为伦敦大学学院教育学院（UCL Institute of Education）。2022年，伦大教育学院的英文名调整为伦敦大学教育和社会学院（UCL’s Faculty of Education and Society）。表3列出了伦大教育学院发展历程中的重要事件。

三、世界一流教育学院发展路径

（一）回应社会需要，积极服务当地

港大教育学院的发展与时代背景密切相关。20世纪，香港历经被殖民、战乱、回归祖国等事件，港大教育学院的发展面临各种历史挑战。1903年，香港接受中文和英文教育的学生较前一年分别增加10%和60%[24]，学生数量增加引发师资需求增加。此背景下，香港大学文学院建立教育系培训教师。抗战胜利后，大量内地居民进入香港，导致香港中小学学位紧缺。为提供更多学位，香港先后于1950年、1951年和1954年制定“十年建校计划”“五年建校计划”和“小学扩展七年计划”，普及六年制小学教育。学校对师资的需求不断增加，港大教育系设立的教育学会通过开办夜校等方式培训教师。如表1所示，20世纪90年代末至今，港大教育学院进一步加强和中小学的联系，成立了多个与基础教育合作的研究中心，如信息技术教育中心、幼儿发展与教育研究联盟等。通过服务香港地区的教育和经济社会发展，港大教育学院获得政府和社会的广泛认可，为自身创设了有利的发展环境。

哥大教师学院在发展中紧紧围绕社会需要，从哥大教师培训机构转型为世界一流教育学院。1900年，哥大教师学院开始为高等院校提供师资培训服务，学生培养层次包括研究生、本科生和分科学生[25]85。此后，哥大教师学院通过多种方式积极服务社区，包括开展多个旨在提升社区教育水平的项目，如为当地学校教师提供专业发展培训服务，与社区组织合作为低收入家庭提供教育资源和支持。2007年，哥大教师学院成立学校和社区伙伴关系办公室（The Office of School and Community Partnerships），与纽约地区的中小学展开合作[25]87。2011年，哥大教师学院联合曼哈顿社区委员会和纽约市教育局，成立教师学院的社区学校（Teachers College Community School），服务当地中小学和学生学业、社交、情感等全面发展[26]。哥大教师学院通过直接参与教育实践促进研究和实践、大学与社区的互动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