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的驱动路径

摘要：借鉴复杂适应系统理论和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fsQCA）方法，以H省8所高校为样本，探索社会资本（认知资本/结构资本/关系资本）、地方依恋（地方依赖/地方认同）和亲社会动机等多重前因条件的交互效应以及前因组态对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的系统影响发现：上述6个前因变量均不足以独立成为驱动返乡创业意愿的必要条件；返乡创业意愿的驱动是多个前因条件协同交互的结果；农村籍大学生高返乡创业意愿的驱动组态包括“地域忠诚”驱动型、“人地关怀”加持型等2类；结构资本、关系资本、亲社会动机、地方依恋是导致低返乡创业意愿的关键因素。对此，建议重视元资本（即政府力量）对返乡创业的包容性规范、制度性信任和延伸性网络的协同建设，加强社会资本与地方依恋、亲社会动机的适配性联结，并突出基于“乡村性”的农村籍大学生亲社会动机的培养和激发。

关键词：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返乡创业意愿；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

中图分类号：G647.3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24）01-0066-11

一、问题的提出

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是加速村庄再造和乡村秩序重建的新价值创造源泉，也是其持续释放生命潜质和深化生命意义的关键性路径。返乡的农村籍大学生通过文化嵌入、关系嵌入和政治嵌入等途径回嵌乡村社会，深刻重塑乡土社会关系和人群利益关系。他们凭借超强的地方依恋、快速的乡土适应和卓越的创新精神，将传统产业和现代科技双向融合，在促进产业振兴上涌现出颠覆性潜力。《中华人民共和国乡村振兴促进法》规定县以上人民政府及其教育行政部门要鼓励和支持高等学校毕业生到农村创业。促进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首要任务就是如何驱动其高返乡创业意愿的生成。然而麦可思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大学生就业报告显示，从2014年到2022年，本科和高职毕业生的自主创业比例由2.0%、3.8%分别降为1.2%和3.2%。基于全国高校的调查数据也证实大学生创业意愿偏低[1-2]。因此，乡村振兴战略下如何驱动农村籍大学生的高返乡创业意愿是中国创业领域亟待破解的共识性议题。

现有文献主要探索社会网络[3]、主动性人格[4]、创业学习[5]、创业情境和社会认知[6]等因素对创业意愿的影响。有学者探究了创业满意度对大学生创业意愿的影响机制，也有学者探析了创业资本对大学生创业意愿的作用机制。现有研究从多视角揭示了创业意愿的影响机制，为深入探索大学生创业意愿的驱动奠定了深厚的理论基础。然而，有关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的研究却极为匮乏，仅有少数学者从人口特征[7]、创业环境[8]、政策引导[9]90-97等方面预测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而且，这些研究只是普适性地考察大学生的返乡创业意愿，并未深刻地探索与农村有深厚经济社会互动和情感基础的农村籍大学生的返乡创业意愿。此外，这些成果的研究思路大多为孤立地探究某单一变量对返乡创业意愿的影响，研究方法也只是关注各因素的边际“净效应”，忽视了大学生自身、创业环境、环境互动感知等对创业意愿的协同效应。在前述研究基础上，本研究基于复杂适应系统（CAS）理论的“刺激—反应”模型，构建“环境刺激—系统规则—意愿反应”的返乡创业意愿驱动模型，重点解决如下问题：第一，哪些条件构成了农村籍大学生高返乡创业意愿的必要条件？第二，哪些条件的耦合能以“殊途同归”的方式驱动农村籍大学生高返乡创业意愿的生成？第三，农村籍大学生高/低返乡创业意愿驱动的组态路径又分别有哪些？研究基于H省8所高校的调查证据，使用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法（fsQCA），探索社会资本（认知资本/结构资本/关系资本）、地方依恋（地方依赖/地方认同）和亲社会动机等多重前因条件的交互效应以及前因组态对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的系统影响，以期为乡村振兴战略下地方政府如何提高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提供系统性和实践性指导。

二、理论演绎与模型构造

（一）返乡创业意愿研究的理论综述

创业意愿是创业行为可靠、准确的预测指标[10]。以往有关创业意愿的研究主要包括如下内容：

第一，从理论视角看，现有学者基于社会网络理论[11]、交互决定论[12]120-129、乡村文化视角[13]、计划行为理论[14]等探究农民工返乡创业意愿的形成规律。也有学者用推拉理论与“从众效应与风险识别相对影响力”理论模型研究农民工返乡创业的从众效应[15]，丰富了创业意愿的研究视角。还有学者结合经济和社会双重视角探究农民工返乡创业的驱动力及其地区差异[16]，深化了创业意愿研究。

第二，从影响因素看，现有学者从职业经历[17]、创业政策[18]等因素揭示了农民工返乡创业的影响机制。也有学者将性别、年龄等纳入个体特征，把创新力、信息获取力等归纳为创业素质，将创业环境分为家庭环境特征、社会环境特征，构建包括个体特征、创业素质、创业环境的分析框架，以此探究农民工返乡创业意愿的影响因素[12]120-129。而在大学生创业意愿分析框架中，以往研究重点关注高校创业教育因素对大学生基层创业意愿的影响[9]90-97。

第三，从促进机制看，现有学者提出完善政府支持体系、优化创业环境等措施增强返乡创业意愿[19-20]。 李卓等提出以产业发展促进高素质人才回流，以高素质人才回流带动产业发展的“人才—产业”互动的动力机制[21]。刘洪银提出以内生乡情和外生政策动力机制等构建高校毕业生返乡的有效机制[22]。也有学者提出构建涵盖政府、高校等主体的引领机制，包括资金、技术等措施的保障机制和基于创业教育体系的能力培养机制，以提升返乡创业意愿[23-24]。

上述研究仍然存在缺憾：第一，现有创业意愿研究多以农民工为调查对象，关于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的研究薄弱且缺乏理论指导。第二，创业情境中各因素相互依赖，而现有研究多独立检验某一因素对返乡创业的线性影响，缺乏从整体视角探讨各因素间的联动匹配逻辑。基于此，本研究借鉴复杂适应系统理论的“刺激—反应”模型，构建返乡创业意愿驱动模型并使用fsQCA探讨社会资本、地方依恋和亲社会动机对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的组态效应。

（二）复杂适应系统理论及其应用

复杂适应系统理论认为，各主体间、主体与环境间根据系列的刺激—反应规则、标识，发生选择性的聚集和非线性活动，消息流、资源流、资金流多流循环贯穿其中，促使复杂性行为涌现。个体的适应性、系统内非线性互动成为系统循环演化的动力[25]。创业系统是创业主体与环境之间的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换所构成的统一体，决定创业活跃度[26]。乡村创业系统不仅受到农村生产性基础设施、生态环境等物质硬环境和乡村创业文化等文化软环境的约束，还受到乡村创业政策和创业投资环境的影响。乡村创业系统会伴随外部支持和投资环境的变化而发生适应性调整。因此，我们有必要用复杂适应系统理论探究返乡创业意愿的驱动机制。

复杂适应系统理论的“刺激—反应”模型由探测器、执行系统和效应器构成，描述了系统主体行为和反应方式。探测器帮助农村籍大学生接收和过滤乡村创业环境信息。执行系统由系列IF/THEN的信息处理规则构成，对接收到的环境刺激是否做出反馈进行决策。效应器遵循规则指导做出高或低返乡创业意愿的反应。如果规则对系统的有用性越强，就会被赋予越高的信用而被保存。而低信用值的规则如果不能持续发挥作用，将在演化中被淘汰。驱动农村籍大学生高返乡创业意愿的执行系统由不同信用值的规则构成，这些规则会伴随环境变化而发生适应性演化。因此，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驱动是多个规则同时并行、协调联动的结果。

（三）返乡创业意愿的驱动模型构造

本研究以CAS“刺激—反应”模型为基础，构建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的驱动模型“环境刺激—系统规则—意愿反应”。环境刺激代表探测器，即由创业主体、创业环境构成的乡村创业系统。系统规则意指执行系统的运行规则。意愿反应是指效应器，即返乡创业意愿。本文从主体协同、环境依存和主体动机来表征农村籍大学生的反应规则，即社会资本、地方依恋和亲社会动机。

1.社会资本。社会资本包括认知资本、结构资本和关系资本[27]242-266。认知资本指促进农村籍大学生与其他主体共同叙事，构建共同愿景的符号或资源。结构资本指通过广泛和多层次的结构网络获取的异质性返乡创业资源或机会。关系资本是农村籍大学生凭借关系信任和承诺获取的低成本、高质量创业资源。诸多研究证实社会资本对提高创业意愿有效。首先，认知资本有助于增强创业成员的相互支持[28]，强化返乡创业情感寄托。其次，结构资本的丰富性、层次性与创业融资、客户资源的多样性相关[29]。丰富的结构资本使农村籍大学生更有能力识别乡村创业机会。最后，乡村的血缘、地缘、学缘等强关系网络信任嵌入其中，有助于复杂创业知识的交换和传递[30]，能够增强返乡创业意愿。

2.地方依恋。深厚的地方依恋会激发农村籍大学生对家乡的情感表达[31]，催生其高返乡创业意愿。地方依恋包含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32]。前者指地方满足个体创业的环境设施和资源需求而使其生发功能性依恋。后者指个体的社会情感与地方文化建立精神联系，促使其生发情感性依恋[33]。第一，乡村创业生态系统对返乡创业的积极接纳、对有序人力资源市场建立的重视、对创设良好创业服务环境的支持等，能够满足个体返乡创业在平台方面的功能性需要，有助于提高返乡创业意愿[34]。第二，乡村认同作为一种文化认同，会通过情感影响个体认知和行为要素，强化个体的自我效能感和创业意愿[35]。

3.亲社会动机。虽然乡村创业环境缺乏生机，但仍然有农村籍大学生基于乡村发展责任，选择返乡创业。本文将其概念化为亲社会动机。亲社会动机指个体通过社会互动接触，产生考虑他人利益并为此投入精力的意愿[36]48-58。亲社会动机能够包容逐利、利他和混合三类创业动机[37]。亲社会动机在农村籍大学生与乡村创业系统的互动和共同经历中孕育，使其从同乡人利益出发产生通过创业为乡村社会创造福祉的意愿。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与数据

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不仅能提升创业素养，更是实现农村“智力外流”向“智力循环”转变，加速乡村产业振兴的内生路径。本研究将农村籍大学生作为返乡创业意愿的调查对象并选择概率比率规模抽样法（PPS），对H省2所双一流高校、3所普通本科高校和3所高职专科的农村籍大学生进行调查。问卷共发放1 300份，1 171份有效，有效回收率90.1%。样本覆盖33.1%的男生和66.9%的女生；大一到大四的比例依次为20.9%、21.7%、32.4%和25.0%；理工农医类、人文社科类和经济管理类的比例分别为41.5%、39.5%和19.0%；双一流高校、普通本科高校和高职专科的比例分别为23.7%、44.8%和31.5%。其中，对1%分位数以下和99%分位数以上的数据进行了缩尾处理，以确保数据结果真实有效。

（二）变量测量与校准

本研究量表借鉴了国内外成熟量表并进行了情境化改编。量表采用五点计分，从“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分别赋值1-5分。本研究通过量表信效度检验后，对测量获取的数据进行校准。

1.变量测量

（1）结果变量测量

本研究借鉴Chao C Chen等人的创业意愿量表[38]，结合农村籍大学生返乡创业意愿的时域变化特征，测量农村籍大学生曾经、当前和未来的返乡创业意愿，共设计6道题。如“我曾经设想过返乡开展的创业项目”“我近段时间有返乡创业的想法”“我有可能在未来返乡创业”等。

（2）条件变量测量

关于社会资本，本研究借鉴Janine Nahapiet& Sumantra Ghosha编制的社会资本量表[27]242-266，结合农村强关系突出等特征进行情境化改编，共设计14道题。认知资本测量农村籍大学生与乡村创业主体由于共享语言和共享叙事的存在而在互动中产生的有效智力和心理资源，如“大学生返乡创业能带动当地人就业，是乡村共识”；结构资本测量农村籍大学生通过延伸性、层级性的乡村创业网络所获得异质性资源的多少，如“家乡政府会开展大学生返乡创业培训活动”；关系资本则测量农村籍大学生通过亲密、相互信任的乡村创业关系获得创业帮扶、合作和资源的程度，如“如果我返乡创业，亲友们愿意在资金上帮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