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一流”建设:从供给导向到需求导向
作者: 刘昊 盛文杰
摘要:通过对两轮“双一流”建设在政策表述、遴选或认定规则、建设学科认定等方面的对比发现,相对首轮“双一流”建设以学科为基础的模式,第二轮“双一流”建设表现出从供给导向到需求导向的转变,更加强调服务国家急需。也就是说,第二轮“双一流”建设在保持首轮学科建设导向的基础上,突出强调新增学科以需求为导向和前提。政策导向的转变体现了高等教育政治论哲学基础和知识生产模式变革对学科建设的影响,也是服务国家对知识和人才的迫切需求以及顺应学科建设新形势的举措。在需求导向下,“双一流”建设需要把握好当前和长远、紧缺和“饱和”、基础和应用、单一和交叉、供给和需求、全局和局部的关系。在政策层面上,建议以需求为导向对“双一流”建设进行分类管理,重点加强紧缺的战略新兴学科建设;在高校层面上,建议以需求为导向推动学科建设和发展,大力支持基础学科和交叉学科建设,进一步完善学科优化调整机制,并加强学科与市场以及外部社会的连接。
关键词:“双一流”建设;供给导向;需求导向;国家战略需求;创新驱动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24)02-0067-10
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是党中央、国务院作出的重大战略决策。“双一流”建设伊始,《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以下简称“《总体方案》”)强调将“以一流为目标”“以学科为基础”作为两项基本原则,加快建成一批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根据《总体方案》,此后公布的《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实施办法(暂行)》进一步明确了首轮“双一流”建设学科认定规则,重点要求建设学科的水平在有影响力的第三方评价中进入前列,主要依据是中国特色学科评价,以国际相关评价为参考因素,同时综合考虑国家急需、具有重大的行业或区域影响、学科优势突出、具有不可替代性等因素。这体现出供给导向,即从现有学科中遴选具备实力、优势明显的学科,支持其加快走向世界一流,同时考虑国家急需的要求。
首轮“双一流”建设取得巨大成效,但服务国家战略需求的精准度仍需进一步加强。2022年1月26日,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正式发布《关于深入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若干意见》”),在基本原则中未强调“以一流为目标”和“以学科为基础”,而是首次将“服务国家急需”作为基本原则。《若干意见》在提及“以学科为基础”时,把“以需求为导向”作为前提,并且明确提出“优化以学科为基础的建设模式,坚持问题导向和目标导向,不拘泥于一级学科,允许部分高校按领域和方向开展学科建设”。第二轮“双一流”建设新增学科认定时把“切合急需”的要求放在首位,在切合急需的前提下,再从供给角度考虑学科的优势和水平,这体现出“双一流”建设从供给导向到需求导向的转变:首轮“双一流”建设首先强调以优势学科供给为导向和基础,再考虑需求;第二轮“双一流”建设在保持首轮学科的基础上,强调新增学科首先以需求为导向和前提,再考虑供给。
理解前后两轮“双一流”建设导向的变化,对认识和把握新一轮“双一流”建设政策新要求以及高校推进“双一流”建设工作具有指导性意义。本文首先从“双一流”建设的政策进行梳理,从政策表述、遴选或认定规则和建设学科认定等三个方面揭示“双一流”建设从供给导向到需求导向的变化,再从哲学基础、知识生产模式、国家需求和形势变化四个维度探讨导向变化的理论和实践原因,并以此为基础,从六组关系入手对需求导向的内涵和要求进行阐释,进而提出政策建议。
一、从供给导向到需求导向的转变
“双一流”建设从供给导向到需求导向的转变主要体现在政策表述、遴选或认定规则、建设学科认定等几个方面。
(一)政策表述的变化
“双一流”建设之初,《总体方案》明确“以一流为目标”和“以学科为基础”两项基本原则,提出“引导和支持具备一定实力的高水平大学和高水平学科瞄准世界一流”,“引导和支持高等学校优化学科结构,凝练学科发展方向,突出学科建设重点,创新学科组织模式,打造更多学科高峰,带动学校发挥优势、办出特色”。第二轮“双一流”建设在《若干意见》中首次将“服务国家急需”作为基本原则提出,要求重点围绕“四个面向”强化高校创新的地位和作用,使高校在培养急需高层次人才和基础研究人才方面率先发挥主力军作用,并对学科专业布局进行优化。《若干意见》全文4次提到“国家急需”,8次提到“急需”,而此前文件并未直接提出“服务国家急需”,只是将“国家急需”作为建设学科认定和布局的因素之一。
此外,《若干意见》虽未提到“以一流为目标”,却在指导思想中指出“对标2030年更多的大学和学科进入世界一流行列以及2035年建成教育强国、人才强国的目标”,进一步阐明要从服务国家战略的高度认识“双一流”建设的重要意义。同时,在两次提及“以学科为基础”时将需求导向作为前提:一是在优化动态调整机制中,提出“以需求为导向、以学科为基础、以质量为条件、以竞争为机制,立足长期重点建设,对建设高校和学科总量控制、动态调整”①;二是在探索自主特色发展新模式中,提出“优化以学科为基础的建设模式,坚持问题导向和目标导向,不拘泥于一级学科,允许部分高校按领域和方向开展学科建设”②。
对比政策表述的变化可以发现,在从现有学科里“选优”建一流的供给基础上,第二轮“双一流”建设更加强调以服务国家急需为优先的需求导向,强调“双一流”建设要服务建成教育强国、人才强国的目标,要服务国家战略全局。学科的既有实力和“供给”不再是“双一流”建设学科的充分条件,服务国家急需的需求导向成为“双一流”建设的前提。为了解决问题、满足急需,国家鼓励对实力尚弱的新兴学科进行支持,甚至允许新兴学科不必拘泥于学科建制,可以在领域和方向上进行突破。
(二)遴选或认定规则的变化
首轮“双一流”建设提出支持一批接近或达到世界先进水平的学科,其遴选规则主要是要求该学科水平在有影响力的第三方评价中进入前列,或者能满足国家急需、有重要影响、有突出优势和不可替代性等。遴选以第三方评价为依托,主要是中国特色学科评价,尤其是体现人才培养和学科水平的评价,也参考国际评价,并统筹考虑其他因素。③
第二轮“双一流”建设学科认定时,首先肯定首轮“双一流”建设整体布局已形成体系,保持建设范围的总体稳定,在此基础上进行以需求为导向的布局调整,明确以党中央、国务院确定的“十四五”期间国家战略急需领域为指引调整建设学科,即“切合急需”。对于“切合急需”的学科,选择水平出色和整体达标的学科进行认定。④
从规则的变化可以看出,首轮“双一流”建设按照供给导向采用遴选的方式,以学科评价为主要依据,从现有学科中遴选距离世界一流较近的学科进行支持,以此加快建成一流学科。第二轮“双一流”建设则变为认定的方式,在维持总体稳定的基础上,不再遴选,不与排名挂钩,而是把“切合急需”作为新增学科的优先要求,根据需求进行认定,体现出鲜明的需求导向。
(三)建设学科认定的变化
2017年9月20日,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正式公布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共有137所大学和465个学科(含44个自定学科)入选。在首轮“双一流”建设学科遴选认定时,最新的中国特色学科评价主要是第三轮学科评估,根据遴选规则,在该评估中进入前列的学科可被认定为“双一流”建设学科。因此,若将第三轮学科评估的参评学科数作为学科规模,各学科入选“双一流”建设学科的数量应与学科规模相关,入选学科数占学科规模的比例接近,即学科规模越大,认定学科数量越多。(见表1)
然而,部分学科表现出“超量入选”现象:第三轮学科评估参评学科总规模为4 166个,经认定的首轮“双一流”建设学科465个,约占学科规模的11%。而材料科学与工程、化学、化学工程与技术及多个工程类学科的入选数量却显著偏多,占学科规模的比例显著偏高。其中,材料科学与工程有30个“双一流”建设学科,占该学科规模的31%;其次是化学,有25个“双一流”建设学科,占该学科规模的30%;地质学和矿业工程首轮入选学科占比甚至高达38%。此外,工程类学科几乎占到了“双一流”建设学科总量的一半。这与首轮“双一流”建设学科认定参考国际评价有关。以大陆高校进入ESI前1‰机构数为例,2017年排名前三的学科领域即为材料科学、化学和工程学。(见表2中2017年12月时的ESI前1‰机构数据)这说明“双一流”建设学科整体结构充分体现了具有较强国际竞争力的优势学科,但对于社会需求尤其是国家科技创新战略的体现不足[1]。
2022年2月14日,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正式公布第二轮“双一流”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其中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获得学科建设自主权,还有部分高校新增和调整部分学科。第二轮“双一流”建设从学科入选情况看,呈现出两个明显特征:一是学科整体结构保持稳定。除个别学科有调减外,绝大多数首轮“双一流”建设学科在第二轮中仍保留,其占比超过第二轮“双一流”建设学科总数的九成。二是新增学科以需求为导向,主要是基础学科、与民生相关的学科和战略新兴学科(见表3),且与学科评价脱钩,多个在学科评估中排名靠前的学科并未认定为新增“双一流”建设学科。从表2和表3可以看出,第二轮“双一流”建设学科认定时,新增学科在ESI排名中并未表现出明显优势;大量新进入ESI前1‰的学科也并未入选第二轮“双一流”建设学科。本文亦对新增学科和第四轮学科评估①的结果进行了对比,有26个首轮未入选的学科在第四轮学科评估中获评A+,其中仅5个在第二轮被认定为“双一流”建设学科;第二轮新增认定的“双一流”建设学科中,多个在第四轮学科评估获评B+/B/B-。
据统计②,新增学科较多的有三类:一是基础学科,包括哲学、外国语言文学、物理学各3个,数学、生物学和中国语言文学各2个;基础学科是学科的基础,是开展基础研究的学科载体。202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加强基础研究,是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迫切要求,是建设世界科技强国的必由之路”,深刻揭示了国家对基础研究的急需。二是战略新兴学科,包括应用经济学和航空宇航科学与技术各4个、集成电路科学与工程3个、理论经济学2个、国家安全学2个等。面向世界科技前沿,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突飞猛进,破解“卡脖子”技术需求迫切,集成电路、航空宇航科学与技术等成为战略急需领域;国家“十四五”规划专列一章提出“打造数字经济新优势”,并专栏列出数字经济重点产业,数字经济成为战略急需领域,也是理论经济学和应用经济学的战略新兴方向;当前国家安全形势复杂严峻,维护国家安全、培养国家安全人才是迫切需要;集成电路科学与工程和国家安全学也是国家根据事业发展需要在交叉学科门类下首批设立的两个一级学科。三是与民生相关的学科,包括教育学6个、临床医学5个、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3个。党的二十大报告将教育、科技、人才统筹部署,体现了教育作为科技和人才的基础对现代化强国建设的基础性支撑作用,教育学科服务于教育优先发展和教育强国、人才强国建设;新冠疫情肆虐对公共卫生和经济社会带来巨大挑战,人口老龄化进程对医学发展提出更高、更迫切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需要,加强发展临床医学和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对国家至关重要。
“双一流”建设学科的整体结构体现了我国优势学科的状态,与工业化中后期的特点以及我国产业结构相吻合,也反映了我国作为制造业大国的优势。第二轮“双一流”建设通过增量体现需求转向,体现结构优化,强调了对国家急需领域和“四个面向”需求的重视和倾斜。
总体来看,从政策表述、遴选或认定规则和建设学科认定的变化都表现出,首轮“双一流”建设以供给导向为主,即主要是在既有学科中遴选排名前列的学科加以支持,第二轮“双一流”建设则更强调需求导向,突出服务国家急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