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高等教育微证书项目：现实动因、运行体系与保障机制

摘要： 微证书项目是欧盟实施高等教育数字化转型的重要政策工具。为了弥补传统学位教育技能不足、适应劳动技能提升和再培训的需求、满足微型学习成果认证的需求，欧盟形成了政府、学校、企业三方主体共同参与的运行体系。整体而言，欧盟微证书项目的保障机制为：统一关键信息标准，提升微证书透明度；完善质量保障制度，增强微证书公信力；用学分代表工作量，使学习成果可衡量；建立数字化存储平台，支持微证书可流通。借鉴欧盟经验，立足我国实际，应从以下方面着手推进微证书项目实施：一是建立国家资格框架，加强学分积累和转换；二是管理高等教育慕课平台，推动在线课程认证；三是倡导企业提供技能培训，为员工开发微证书；四是完善数字化基础设施建设，建立微证书存储平台。

关键词：教育数字化；微证书；资格认证；学习成果认证；终身学习

中图分类号：G6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24）06-0079-11

教育数字化转型是全球范围内各国进行教育改革的重要战略方向。当下欧盟教育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急速变化的市场需求与学校教育之间的冲突加剧，迫使欧盟寻求一种灵活的方式，可以紧跟劳动力市场变化，提升学习者的知识、能力与技能。在人的一生中，个人可以通过各种学习途径取得进步，包括正规教育以及通过工作场所或一般生活获得的非正规和非正式学习。若能够汇集、验证和识别这些学习成果，可以鼓励个人提升技能、获得新的知识。事实上，积累和组合微证书可以鼓励终身学习。2020年7月，欧盟在《欧洲技能议程》（European Skills Agenda）中宣布，“努力开发微证书，通过提供更灵活和模块化的学习机会，帮助扩大学习机会，加强高等教育、职业教育和培训机构在终身学习中的作用”[1]。2022年4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了题为《形成微证书的通用定义》（Towards a Common Definition of Micro-credentials）的报告，对微证书的定义、提出背景、发展态势等进行了介绍[2]。2022年5月，欧盟在《关于欧洲终身学习和就业能力微型证书理事会议案》（Proposal for a Council Recommendation on a European Approach to Micro-credentials for Lifelong Learning and Employability）提出，利用数字技术提供灵活和方便的学习机会[3]。从整体趋势来看，微证书制度为在线学习认证、短期技能培训认证提供了解决方案，已成为欧盟实施高等教育数字化转型的重要政策工具。那么，欧盟微证书兴起于怎样的现实背景？其运行体系、保障机制如何？到目前为止，学术界对这些问题的回答还不清晰。回答好这些问题将对我国建立微证书制度，实施高等教育数字化，以及促进高校和大型企业服务终身学习，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一、欧盟高等教育微证书项目建立的 现实动因

微证书泛指学时相对较短的教育形式，不受课程类别、学习方式的限制，一般设置在高校、职业教育学校和私立教育机构。结构功能主义理论认为，社会系统要素及其组织结构是为功能而存在的，社会功能是一定社会结构或组织形式下的社会要素的存在理由和目的[4]。因此，深刻理解微证书项目的现实动因，有助于把握微证书与其他教育组织或教育制度之间的关系，明晰它在整个教育系统中乃至社会系统中的存在意义及运行原理。

（一）教育类微证书：弥补传统学位教育技能 不足

教育类微证书是指个人在接受教育后所获得的能力及反映其能力水平的资格证书。这类证书主要目的在于帮助学习者取得学习生涯上的进步，它反映的是学习者所接受的学习内容（表现为教育课程）从基础到高阶、从简单到复杂、从普通到专业的变化程度。教育类微证书可以用于高校间开展学分互认和转换，也可以用于区域间学习资源、学习机会的共享。教育资格证书分为学历教育资格证书和非学历教育资格证书，教育类微证书属于后者。

美国高等教育信息化协会发布的《2023地平线报告：教与学版》提到“传统高等教育面临崩溃的未来趋势”[5]。在欧洲，由于学费的持续上升和对大学学位价值的质疑，学生越来越倾向于探索非学位选项并提前进入劳动力市场。随着微证书的兴起，传统学位面临着新的竞争。在过去十年中，欧盟国家劳动力市场对四年制本科学位和两年制研究生学位的需求明显下降。雇主对“有技能，而不是有学位”的员工的需求逐年增加[6]。欧洲职业培训发展中心（CEDEFOP）发布《微证书正在成为一件大事吗》简报，引用实证研究、专家评论和媒体报道指出，“欧洲高等教育正处于一个疯狂认证微证书的阶段”[7]。微证书的兴起对传统学位证书形成冲击，随着微证书热潮的持续，欧盟各国对传统学位的需求在下降。但总体而言，微证书更像是传统学位证书的“缩小版”，因此在很多时候也被称为微专业、纳米学位等。相比于单门课程来说，教育类微专业的学习会更加系统，能够代表学习者在某一细分领域的专业能力；微证书具有教学目标和内容更加聚焦、学习时间更短，以及经费成本更低等优势。这也是其作为一种学习产品或学习服务能够更加受到认可的原因。

（二）职业类微证书：适应劳动力技能提升和再培训的需求

职业类微证书是个人职业资格的形式化表征，体现了个体的技术知识应用能力，表征的是劳动力生产产品或提供服务的能力。职业类微证书一是作为学习者应聘工作岗位时的能力证明，二是用于在职人员的进修、培训和专业发展。相比于职业资格证书，职业类微证书对于技能的要求更加具体，更容易获得。职业类微证书项目的开设单位主要是谷歌、IBM等知名企业，行业顶尖企业的参与一方面确保了项目内容的专业度和前沿性，另一方面也为学习者所取得的证书能够在社会和就业市场上得到认可带来保障。

2021年欧洲技能委员会的一项调查显示，在欧洲，接受完初始教育后只有极少数人参与到继续教育中。在2016年，只有37%的成人参与培训，其中低资历的人群比例仅占18%[8]。微证书作为数字证书，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公民就业能力，是快速解决其技能需求和技能差距的方式[9]。llona IT是芬兰最早开发微证书的公司之一，它由芬兰国家教育局（EDUFI）资助，为各级学校的教学和指导人员提供在职培训，以及为各种技术应用提供商业培训。在捷克，教育部与IBM公司建立了合作伙伴关系[10]，该试点旨在优化信息技术和数学专业的微证书制度，由企业和学校联合设计，服务对象是成人学习者以及接受高中和高等教育的学生。目前，以能力和岗位需求为导向设计微证书项目是普遍共识，这反映在项目的选题、课程内容以及所采用的教学方法上。比如，在Coursera的微证书项目中，当学习者结束项目所有课程学习后，还需要完成一项额外的综合实践项目（Capstone Project）才能够获得微证书认证。综合实践项目常常是真实的或高度模拟的岗位或工作项目，因此职业类微证书也可以用于学习者在求职就业时的工作能力展现。与职业资格证书相比，职业类微证书服务于不同的目的和针对不同的市场[11]，职业类微证书通常针对的是那些已经拥有全部资格或工作经验的人，是成年人在获得完整资格证书并进入劳动力市场后进行的补充学习[12]。

（三）微证书资格框架：满足微型学习成果  认证的需求

教育类微证书和职业类微证书作为微证书资格框架的主要构成要素，也可以与国家资格框架连接。微证书被纳入欧盟学分转换系统，可参照欧洲高等教育区资格框架进行自我认证。这可以进一步提高微证书的透明度和公信力。微证书资格框架的基本作用就是为国家终身学习成果的认证和累积提供新的途径和保障，有利于推动在线学习经历的标准化认定，并促进人才流动。

国际组织希望通过微证书促进各类资格衔接互认。欧洲职业培训发展中心（CEDEFOP）执行主任尤尔根·西贝尔（Jürgen Siebel）指出，“微型证书对于疫情后经济快速恢复具有积极作用，因为它有利于增加短期学习与培训”[13]。2020年9月，在德国奥斯纳布吕克举行了欧盟成员国教育部长非正式会议，欧盟发布《奥斯纳布吕克宣言》[14]，倡议促进全欧洲范围内学习和职业管理数字平台的互联互通，使教育和培训机构能够通过新的欧洲通平台颁发数字文凭和证书（欧洲通数字证书），从而提升整个欧洲的透明度和资格认可度。2020年7月，欧盟发布《欧洲新技能议程》[15]，提出“建立对微型证书的信任，并提高其在欧盟范围内的可迁移性和认可度。与国家资格认证机构对话，探讨将微证书纳入资格框架的措施，使个人更容易存储和向雇主展示微证书”。另外，在世界上其他国家，通过如苏格兰学分和资格认证框架（SCQF）、韩国学分银行系统（ACBS）等都可以对非正式学习成果进行学分认定，以获得学位证书或职业证书。显然，微证书成为欧盟促进资格认证的重要工具。但就目前而言，欧盟微证书的效力还有待进一步加强，即使是在教育系统内部，对微证书的认证也更多被局限在校一级的学分认证和学分转换政策。

二、欧盟高等教育微证书项目的运行体系

根据利益相关者理论，“一个组织或者系统不是独立运行的，组织的目标是在协调各方利益的基础上，通过规范各利益相关者的责任和义务，充分整合配置资源，进而为所有的利益相关者创造最大利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短期课程、微型证书和灵活的学习途径：政策制定和行动的蓝图》（Short Courses， Micro-credentials， and Flexible Learning Pathways：A Blueprint for Policy Development and Action）提出，“无论是政府、企业、雇主还是学习者，都需要根据各国出台的规则和条例开展活动，也包括遵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相关国际规范性政策”[16]。此外，IMS全球学习联盟发布的《数字证书和能力框架：探索雇主在人才管理中的准备和使用》（Digital Credentials Compentency Framworks：Exploring Employer Readiness and Use in Talent Managent）也提出，“教育机构、行业企业一直在开发和颁发较短学习时间的证书，以满足就业市场的需求。在这种情况下，传统的、静态的、基于纸张的证书，正变得更加数字化、可共享和可验证”[17]。在微证书项目运行这一过程中，政府、高等院校、行业企业被赋予“重要利益主体”的角色。基于此，本研究构建出欧盟高等教育微证书项目运行体系的三维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以此框架阐明欧盟开展微证书项目的主体权责、关键内容及运行机制，有助于揭示欧盟高等教育微证书项目的运行过程，进而为不同类型的微证书积累学习成果提供理论及实践框架。

（一）政府层面：颁发政策文件与建立组织平台

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微证书项目作为一种教育类准公共产品，政府在整个教育供给过程中具有政治伦理和社会责任，可以起到目标导向、激励约束、监督规范的功能。对欧盟而言，政府致力于制定标准、推广、指导、资源分配和监管，确保社会接受微证书，主要通过出台政策文件和建立专门机构两方面，管理社会各方，发挥自己的作用并承担责任。

第一，出台政策文件助推微证书实施。欧盟通过政策文件的权威性和约束力，对微证书项目发展作出明确的方向引导。2022年6月16日，欧盟理事会通过了《关于终身学习和就业能力的欧洲微型证书方法的建议》，该建议旨在支持跨机构、企业、部门和跨边界开发、实施和承认微型证书[18]。欧盟各成员国也颁发了许多政策推动实施。例如，波兰《2030年综合技能战略》提出促进各种形式的学习，并使学习成果得到承认和认证，而不管这些成果是如何获得的[19]。2021年11月，斯洛伐克批准了《2021-2030年终身学习和指导战略》，其中一章专门聚焦于“通过微证书增强资格体系的灵活性”。2022年3月，拉脱维亚通过的《职业技术培训与培训法》修正案规定，学习者完成每个课程模块都应获得微证书，用于独立使用或建立微型资格。可见，政策文件为欧盟实现政治愿景提供帮助，旨在为学习者提供更灵活和模块化的课程，确保个体的学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