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时代教师教学语言变革的隐忧与坚守

作者: 尚瑞茜 么加利

人工智能时代教师教学语言变革的隐忧与坚守0

摘要: 智能技术的迅猛发展对教师教学语言产生了巨大影响,使其在表达形态、言说空间、言说内容、言者思维四方面发生显著变革。不过,智能技术在复杂、动态的教学语言领域中的运用是有限度的,一旦对智能技术引发教学语言变革的度把握不当,则极易招致种种隐忧,分别为:教学语言传递的教育意义浅层化、教学语言蕴含的真切情感悄然离场、教学语言饱含的生命活性日渐式微、言以育人的教学本质逐渐被消解。为应对这些隐忧,我们需以教师之思坚守语言承载的深度意义、用教师之情坚守语言蕴含的真切情感、增教师之个性坚守语言饱含的生命活性、筑澄明之境坚守语言育人的终极旨归。

关键词:人工智能;教师教学语言;变革;隐忧;坚守

中图分类号:G4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23)02-0054-09

人工智能的外在表现是一种技术。当下,智能技术“已经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全面侵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1],教育领域亦深受智能技术的渗透和影响,智能化俨然成为教育发展的客观语境与路径框架。在智能化的时代大背景下,相较于教师角色认同、专业发展、素养培育、师生关系等研究的勃兴,作为凝聚教师思想、智慧、经验、情感等表征教师精神世界的教学语言研究却多少被遗忘在主流话语之外。然而,观察教学语言的现实,其实不难发现:教学语言变革的理论研究明显滞后于它的实践发展。在智能技术的助推下,教学语言由外在的表达形态、言说空间至较深层的言说内容、思维方式等都发生了显著变革。这种变革是人工智能时代的大势所趋,为教师的言说和学生的学习等诸多方面提供了便捷的时空境域。我们不能无视智能技术为教学语言带来的种种变革及便利,但与此同时,也不能使教学语言被狂飙突进的智能技术所裹挟,因为一旦对智能技术引发教学语言变革的度把握不当,极易招致双重隐忧,即遮蔽教学语言本身蕴含的深层文化基因和消解言以育人的教学本质。因此,教学语言唯有在“变革”中“坚守”住深层文化基因和育人底线,才能在智能技术的强势冲击下发挥出自身的育人价值。鉴于此,开展人工智能时代教师教学语言变革的隐忧与坚守研究,既是使教学语言变革进入研究者视界之需,又是深化教学语言时代变革限度问题的应有之义,更是实现教学语言育人价值的重要之途。

一、人工智能时代教师教学语言变革的表征

教师教学语言并非我们于日常生活中所简单感知到的教师的“声音流”“文字流”等,它其实蕴含着更深层的含义,是教师用声音、文字等可感知的语言表达形态“以传递教育意义和促进学生发展的复杂符号系统”[2],与深刻的民族性、师生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等紧密相连,其影响会投射至教学场域的各个角落,非常值得我们深入挖掘与探究。

作为一个复杂的符号系统,教学语言具有严密的构成要素与运行规则。按照英国语言学家韩礼德为代表的系统功能语言学家的观点,语言是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包含由音系系统构成的“表达层”与由词汇语法系统和语义系统构成的“内容层”[3]。通俗而言,即该系统主要关涉教学语言的表达形态和言说内容。随着研究者对语言研究的深入,语言的表达形态已不再仅仅局限于音系系统,书写系统和体态系统也被纳入其中。语言包含“人类用于交际的所有手段”或者“人类使用的一切符号”[4]在学术界达成共识。根据转换—生成语法学派的创始人乔姆斯基的看法,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反映着言说者的思维意识,主要涉及表层结构(人们可以说出、写出、听到、看到的)与深层结构(存在于说话者心里的)两大层次[5]。后来,伴随“教学语用学”的兴起,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后的语言研究逐渐由关注“语言内部的构成要素”转向关注“在不同的语言交际环境下如何理解语言和运用语言的话题”[6],也即开始关注教学语言的空间问题。由此可知,教学语言系统于宏观层面主要关涉教学语言的表达形态(囊括了声音、文字、图像、体态等一切能够表意的符号形态)、言说空间、言说内容(教学语言传递的知识与知识背后承载的教育意义)以及教学语言反映的思维意识四大要素。

由上述四大要素构成的教学语言系统并非一成不变、静止不动的存在,其具有明显的时代特性与时代风格。这主要源于语言与时代之间的密切关联。语言自产生之日起,便作为一定时代语境下“人类的认识工具”存在着,直至20世纪西方哲学由认识论转向语言哲学以来,它才上升至人类“存在之家”[7]这样一种本原性地位。由于不同时代社会的发展程度不同、人们对教育的认识与追求不同,而这些差异都会首先反映在承载它们的工具——语言之上。正如研究者所言:“政治制度的改革、经济生活的变化、科学文化的进步,都会促进语言基本要素的扩大和改进。语言在其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过程中,始终都不断地显示着某种时代的特色”[8]。我们深入教学实践发现,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教学语言系统中的四大要素都已发生不同程度的改变,而这些改变共同构成我们探究人工智能时代教学语言变革的逻辑框架(如图1所示)。

(一)表达形态变革:以图表意的顺然转变

人工智能时代教学语言的表达形态丰富多元,集声音、文字、图像、体态、音频、视频等多种形态于一体。这些表达形态具有的属性特征或相似或互补或相异,当它们汇集一堂时,符合教师传递、学生学习取向的表达形态往往会占据优势,它所承载的知识意义也会优先进入学生视域,反之,则易受到忽视与遮蔽。当前,在快节奏的教学生活与高强度的教学压力下,鉴于师生个体时间与精力的有限性,图像表意的形态以其“强烈的视觉冲击感”与“知识呈现的直观性”迅速超越其他表达形态,优先成为师生传递、接收知识意义的主要方式。以图像为知识呈现、表达与接收方式的“视觉时代”的来临,令课堂教学中图像无处不在[9]。所谓图像,“就是形象加上它的支撑物”[10]。综观当今的课堂教学样态,课件中图像的充斥以及无关图像的插入、书本中图像的过度穿插[11]、经典名著的图解化与光盘化、图像化水平成为优质教育重要指标等现象无不彰显出:图像在课堂教学中是何等的盛行与泛滥。立足于知识教育变革的长时段视角,我们发现这样的转变态势是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进言之,根据因载体变迁所引发的知识教育变革的整体脉络可知,它总共历经两次大的转向,分别是“声音文字主因的传统知识教育”阶段与“图像主因对知识教育的深度革新”阶段[12]。

在“声音文字主因的传统知识教育”阶段,受“旁观者知识论”的影响,世界被理解为一本外在于求知个体、需要深度体认或细细品味的“大书”。声音与文字独有的特性,即声音只需借助于教师自身的发音器官与无所不在的空气便可与学生实现一种即时的交流,以及文字在能指与所指上的分离使得其可以将复杂的哲思与鲜活的场景浓缩于由看似简单的线条组成的字词之中,使得声音文字成为该阶段教师向学生传递知识意义最主要的方式。而此时的图像多是作为声音文字的附属性存在,负责为声音文字的描述提供佐证。若图像被穿插于声音的间断处或文字的空白处,则是充当声音文字的辅证或填充;若图像被附于文字的旁边,则被认为是对文字知识具有直观说明、突出强调的意味;若图像被置于声音文字之后,则通常具有一种向导性作用或总结性意味,以便引导个体更加生动地体认、回忆知识。

随着个体对知识需求的增加,声音文字的弊端逐渐显现。对于声音文字而言,学生必须逐字逐句的听到或看到,才能将其解码为形象与意义,若想进行更深度的理解,则需耗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思索教师的言说与探究文字的奥妙。置身于快节奏学习生活与高强度学习压力下的学生,他们既无充裕的时间也无更多的精力去深度解读声音文字蕴含的意义。与此同时,在虚拟现实技术和沉浸式仿真技术的加持下,图像以超高的保真度、强烈的视觉冲击感以及日益减少的储存空间等诸多特质,使所有个体都能快速且形象地获取知识的意义。因此,在当下的时代语境中,师生往往倾向于“读图”而非“读文”。这也预示着我们的课堂教学正式进入图像崇拜的时代,正如法国社会评论家巴尔特所言:“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转变,形象不再用来阐述词语,如今是词语成为结构上依附于图像的信息。”[13]

(二)言说空间变革:虚实一体的已然呈现

在传统教学中,教师的言说主要发生于“课堂”这一实体空间。教师通过“课堂”这一实体空间,与学生面对面地进行沟通与交流,以此实现教育意义的成功传递。囿于课堂空间的有限性,教师的言说与思想只能传递给在场的学生,而无法对更多不在场的生命个体产生教育意义。可以说,这于优质的教师及其他们深刻的教育思想而言是一种巨大的资源浪费。不过,随着技术的飞速发展,将优质的教育资源传播至更广阔的时空、被更多的生命个体享用已不是梦想。

虚拟现实技术、增强现实技术、全息技术和视频会议技术等的进步,为教师言说催生了一个与真实课堂场景近乎一样逼真的虚拟空间。所谓虚拟空间,即“依靠计算机和网络技术支持,建构起的一个虚拟的、可交互的教学系统”[14]。教师借助虚拟空间,能够与身处异地的学生乃至散布于世界各地的陌生个体进行思想交流与情感沟通。这意味着虚拟空间的出现,为教师思想传播至更广阔的时空、影响更多的生命个体、为他们建构起有意义的精神家园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尤其在优质教育资源相对匮乏且分布不均、突如其来的疫情或其他灾害等不利状况面前,虚拟空间出现的意义更加非凡,它既能切实满足学生对优质教育资源的迫切需求,又能积极响应国家“停课不停学”的号召。不过,必须明确的是,虚拟空间的出现,并不会全面取代实体空间。实体空间具有虚拟空间所无法替代的功能与价值,能够为师生提供真切的现实交往与情感交流。由此可见,虚实空间的相互结合成为未来教师言说空间的趋势所在。

(三)言说内容变革:以启为主的应然转向

在人工智能尚未出现或还不成熟之际,学生获取知识意义的主要通道为教师的言说。在这一时期,受传统知识观(知识具有客观性、普遍性和中立性)的影响,教师的言说呈现出知识授受的基本特征,教师意在通过言说传递给学生具有确定性的知识与通用型的技能。这样的教学内容在知识革新速度缓慢的时期完全能够满足学生的需求。然而,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面对知识的激增与更迭、技能的改进与变革等诸多条件的改变,传统的言说内容遭遇严峻挑战,教师知识授受的职能逐步被人工智能取代。面对如此境遇,教师亟需打破传统的言说内容,才能使学生成功应对未来变动不居的社会。详述之,由于人工智能能够通过算法对海量知识进行自动化的识别与推理,所以它在知识的存储、传播、检索等方面都远超教师的相关能力。在人工智能时代,学生不必只局限于教师言说的单一途径,他们还能够通过人工智能快速而准确地获取更多体量的相关知识。面对人工智能的强烈冲击,教师不能再以自己的短板去挑战人工智能的强项,他们只有发挥出有别于人工智能的独有特质,才能与人工智能和谐共生,共同服务于育人的终极目标。

相较于人工智能,教师的优势在于思维的创造性与情感的共情力等方面。人工智能虽然具有“类人物”的属性,即它是运用算法进行大数据模拟人类思维的机器行为,但究其本质而言,它总归是对人类思维的一种模拟,“其在思维能力上将永远无法超越人类思维的整体性”[15],“也永远无法像人一样领会和回应人类的本真语言与真实情感”[16]。面对当下社会知识激增、情感淡漠、意义空无化[17]等现实困境,教师的言说亟需打破只满足学生的知识需求方面,而应转向对学生思维的启发、情感的引导、精神世界的建构等。这既是时代发展所需,又是应对人工智能冲击的现实之举。

(四)言者思维变革:复杂性思维的实然表征

思维的变革属于较深层次的变革。人们无法直接触及教师的思维以了解其发展变化过程,唯有通过思维的载体——语言才能明晰其变化情况。我们透过传统教学中的教师教学语言可以发现,其背后反映出的思维品质主要呈现出确定性的样态。在崇尚科学与理性观念的影响下,人类日益追求对世界的确定性认识,以试图牢牢地把握这个世界。而语言恰好成为这种追求的主要工具,这也造就了教师言说的确定性思维特征。在传统教学中,确定性的言说内容、程式化的言说流程、精密化的逻辑推演等都反映出教师确定性的思维方式。这样的思维方式在压抑教师创造性的同时,也忽视或遮蔽了存在于学生生命中的丰富性、生动性等特质,将学生降格为“认知人”与“工具人”。

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智能技术的发展愈发加剧了人被当做机器看待并为技术所奴役的境况。这促逼着教师群体不断地对确定性思维方式进行反思,并使他们意识到:确定性的思维方式将复杂对象简单化地归结为整齐划一,从而消解了复杂对象中的差异性与丰富性[18],有碍于挖掘丰富生命体与复杂现象或问题的本质特征。因此,教师开始努力摆脱旧有的言说思维方式,复杂性的思维方式开始登场。复杂性思维是一种“不以孤立和封闭的方式来把握对象,而是通过联系背景和综观全体来把握对象的认识方法”[19]。我们将视野聚焦于当前教师的教学实践发现,教师已日渐使用复杂性的思维方式去解决相关问题。例如,教师看待或解决问题的方式明显注重创新与多元,不再拘泥于思维的惯性;教师的言说内容不再局限于单一的知识,而更加关注生命个体知识世界、情感世界与精神世界的整体建构;教师的言说方式不再以单向度的灌输为主,而更加关注学生内心真正的感受与需求等。这些例证都有效地证明了教师的思维开始由确定性转向复杂性。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