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在积淀与生成联结中:为何及何为

作者: 欧阳鹏 胡弼成

摘要: 积淀与生成,是一对互促共融的联结关系,教育正是在这对联结关系中发挥价值和功用。教育具有在启迪智慧和鼓励生成的同时守护优良传统的作用,其本身在积淀与生成的联结中彰显创造性、积极性和个适性;教育过程是厚积“规律证据”并推陈出新的过程;教育评价是把握积淀与生成之辩证关系并俘获其中张力的有效途径。现阶段,教育在积淀与生成联结中常见以下困境:教育过程压抑甚至扼杀人之天性发展与智慧生成;人们常把积淀视为简单的经验重复,并致使教育在这不断的简单重复中失掉本原积极特性;教育归因的积淀薄弱,引致新成果的创生步履艰难;现有教育评价体系中存在妨碍积淀与生成的多重因素。欲充分实现教育在积淀与生成联结中的功用,应重视和发挥教育的生成价值,卸下“标准答案”或“知识霸权”的沉重枷锁;应通过教育最大限度地激发和释放科技的“良善特性”,打造“现代社会积淀”与“未来文明生成”之间的良性联结;应在积淀中培育和发扬工匠精神,杜绝教育的功利主义取向或因素,为新成果的创生奠定坚实基础;应完善与积淀、生成相关的教育跟踪办法和教育评价体系。

关键词:积淀;生成;联结关系;教育功用

中图分类号:G40-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22)05-0031-08

大到人类社会发展,小到个体生命成长,都得依靠其中持续不断的积淀与生成来推动。积淀与生成的内容,既有物质的也有思想的,既有自然的也有人文的。中华五千年文明,就是在不停地积淀与生成中铸就的。积淀与生成的关系,是一对既相互促进融通、又相互牵制掣肘的联结关系,教育正是在这对复杂的联结关系中,发挥其价值和功用。教育用以栽培、涵养以及造就人的原材料,是社会的既有积淀,其中既有正向的积极因素,也有负面的消极因素。这些因素,统合在一起,生成了新人。新人会有新的生成:发现新理论、发明新技术、创造新生活。新的生成愈多,新的积淀便又开启。至此,我们的论题呼之即出:教育对人产生影响的过程,是积淀与生成之联结关系里,不可或缺的中间环节。积淀的内容,只有依靠教育对人的作用,才能被认知、被传承,才能衍生出新的人、事、物。生成的内容,亦唯有通过教育对人发生影响,才能得以保留和积淀,并经由岁月洗礼、历久弥新。既然积淀、生成与教育这三者的总体关系如上所述,那么很显然,他们会互相制约,譬如:积淀中过时的、负面的因素会掣肘教育的效果;教育的质量会影响有否生成、如何生成、生成何物;教育生成的结果,则会反作用于原生积淀……它们的关系,是立体的、多元的和复杂的。

一、积淀与生成及其“联结”释义

积淀,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为:“某种思想、文化、经验等长期积累沉淀。”[1][P475]生成的释义则为:“指事物发展变化的一个过程,是新事物的产生和形成……唯物辩证法认为,生成是物质世界发展的主要环节,是新事物的形成和确立、内容的丰富、结构的复杂化等种种过程,是许多可能性的萌生和把其中的某种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的过程。”[2]显然,积淀与生成的关系,是一对互为因果、互相贯通、相伴相生的“联结”关系。这一联结关系,并非是天然存在或自动构建的,而是必须通过接受了教育的人来实现。所以,当我们探讨积淀与生成及其联结关系时,势必就会涉及人、社会、历史、文化、教育几个概念的内在联系。

文化在历史演进和社会发展中不断积淀与流变,但这需要通过人来完成。人之生命伊始,社会以“文”化人,将自然的人化为社会的人,这个“化”,就是教育的铄化及内化。用以化人的内容,是积淀的文化;用以化人的手段,即是教育。人在其生命历程里会生成新的文化,而生成的新文化只有转化为教育影响并作用于教育对象,才能完成下一个循环里的积淀。在一定意义上来说,积淀与生成是周期性的“轮回”,很多看似新鲜的事物,其本质不过是历史的重演。这是我们学习历史的一个重要原因。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学习历史是认识、领略和承继传统文化的前提。“文”是一方面,但“化”更为重要;如果不化,“文”就没有生命力,即所谓“食古不化”。在“化”之后,便是生成。朱炳仁说:“我们要做传统,这是氛围,总会有人喜欢;也要做生成,做顺应年轻人潮流的东西。”[3]积淀,就其属性而言,确乎更近于传统,但它不是因循守旧。生成,出自于积淀的传统,也造就积淀的传统,并因而进入积淀的传统。周国平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巴赫也好,贝多芬也好,若不是有新的艺术创新,有新的要素生成,他们也进入不了人类音乐的传统。”[4]

实际上,积淀与生成之“联结”,主要蕴含着这样几重关系。其一,对立统一关系。社会发展或生命成长中的万事万物,物质的或思想的、自然的或人文的,都是在积淀中生成,在生成中积淀。这是人类社会以及个体生命发展的必要过程。在此过程中,积淀与生成,会有时时刻刻的交互和回应。传统与新生,并不总是“泾渭分明”。就像《易经》,有研究发现,它在某种程度上,竟然与现代计算机程序语言有着某种互通性和相似性[5]。中华优秀文化遗产,正是在积淀中洗尽铅华,步入现代,亦是在生成中赓续旧好、释放新的活力。生成,它不仅是积淀图景上的教育想象,更是沉潜于积淀内核中的教育创造。但积淀和生成并不总是互促共融,亦可能彼此对立。譬如,积淀常常裹挟和束缚生成,它可能裹挟生成的内容、束缚生成的质量。尽信书,不如无书,即为此理。当然,这种“背反”,常常可以相互转化,比如,“否极”与“泰来”,“干枯腐朽”与“生机盎然”,“潜龙勿用”与“飞龙在天”,就是很好的例子。除裹挟或束缚外,积淀亦时常拒斥生成,譬如:社会流俗往往喜欢嘲笑和挖苦发现真理的先驱者;马车的驾驶者,则会对刚问世的蒸汽火车抱有偏见。

其二,良莠互见的关系。积淀与生成,并不总是“良善”的。破坏性的事物,消极的影响,亦是可以积淀和生成的。此外,在同一整体的不同方面,积淀和生成可能表现出不同的维度和复杂的特征。譬如,一个犯罪分子可能同时也是孝子和慈父。于此例证,“罪”的积淀与生成,“善”的积淀与生成,是如此巧妙地“共存”于或者说“杂糅”于一体[6]。

其三,必然与偶然的关系。《道德经》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物,为何生成,如何生成,生成的是什么,怎样无中生有?万物生成的过程,存在一定的概率,存在一定的必然与偶然。换言之,生成之过程,有些机缘巧合的因素。正所谓,世间万物,因缘起而生,因缘灭而散。“新物”的生成,是“积淀之物”的重构或反应(反应,有时作为积淀的过程,有时作为积淀的结果),比如新生命的产生,比如氧化还原反应的发生,比如科学研究论文的写作……与“物”对应的“心”(念头、灵感或思想),亦是如此。然而,生成不是纯粹的概率现象,因为偶然寓于必然。这个“必然”,其实就是“积淀”。时势造英雄,即为此理。质言之,生成,既有外生也有内生,既是必然也是偶然,它与时空、自然环境、社会大势都有关联。它讲求天时地利人和,讲求量变与质变,讲求动须相应、博观约取。

如果将积淀与生成分开而论,当是如何?积淀,是将已经开发出、已经考究完毕、已经获致了的思想、文化或经验等,进行整理、归纳、积聚、检验、甄选以及保护起来的过程。它是“文王演《周易》、仲尼作《春秋》、屈原赋《离骚》、左丘有《国语》”的文化积累过程;是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或张载“为往圣继绝学”的传统承继过程;是鲁迅“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之去伪存真的思想沉淀过程;是“实践出真知、实践验真理”之去芜存菁的经验汲取过程;是“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之孜孜不怠的知识求索过程;是“聚少成多,积小致巨”或“时光不语,静待花开”之循序渐进的事物量变过程。生成,则是寻找和发现的过程,是自然规律的寻找,是人文逻辑的发现,是新的生命的绽放。可以说,“生成”是人与自身、与他人、与社会、与自然的一场漫长的和解。宝藏一直存在于、积淀于人类社会或自然世界的宝库之中。“生成”就是要发现宝藏,并及时地开发、探究和共享宝藏。它既要从未知的、未被开发探索过的宝库中寻找,亦要从已知的、体现了无数代人智慧的“卷帙浩繁”中寻找。简而言之,积淀是积累和沉淀,是检验和淬炼;生成则是否定,是重启,是超越,是发轫。许多时候,新生事物只有充分契合本土语境下的历史积淀,才能获致良好的发展。同时,生成不一定是崭新事物的生发,而有可能是旧事物的要素重组,或旧事物中不合时宜因素的剔除。

二、教育在积淀与生成联结中的功用

尽管自然界的许多积淀生成可以独立于人的存在,但社会发展要素的积淀和生成,或者说人类文明的铸就却是离不开人的。准确地说,是离不开接受过教育的人。毕竟,生物人几乎是什么也做不了的。这也恰好说明,个体生命的积淀与生成,同样离不开教育所发挥的功用。

其一,教育具有在启迪智慧和鼓励生成的同时守护优良传统的作用。教育过程中的生成指向,与教育基因里的“守旧”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互对立的。教育的本质决定了教育是一种具有“承继性”功能的行为。承继传统知识或经验,是教育的内生特点。这一特点引致了教育的“守旧”取向。因为“守旧”,所以本能地反对“生成”、反对“离叛”。但教育又必须启迪智慧、促人成长,所以它又势必“鼓励生成”。在新的历史背景下,尤其是在高新科技不断涌现的今天,这一矛盾的对立更显尖锐,带来的挑战也更为严峻。教育必须在鼓励积极正向生成的同时,守护好优良传统,这两者都很重要。我们知道,新的不一定就是好的,这就好比,绝大多数的基因突变,都是失败的。生成的更大价值,不在于“成”,而在于“生”。生,就是要打破原本框架,撕掉陈旧世界一层又一层的伪装,进而确立新的体系和秩序,最终生成新的事物。事实上,历史遗留问题也呼唤生成——问题如果长期得不到解决,社会就容易发生撕裂。正如李咏昇指出:“价值,来源于溢出,溢出的部分才是价值所在。”[7]发生溢出前的本体,就是积淀,溢出的部分,则是生成。于是,从一定意义上言之,生成就是从已知走向未知,从未知找到新的认知,再将新的认知带回到已知。教育应处理好“本体”与“溢出”的关系,若是没有“本体”,也就没有“溢出”——教育既要守护“本体”的价值,又要实现“溢出”的价值。

其二,教育本身在积淀与生成的联结中彰显创造性、积极性和个适性。在上文我们谈及的以“文”化人其实也蕴藏着“反人性”的一面——化人,是“新人”的生成,它本就是发生在人身上的矛盾运动。这是“自然性的个体生成”与“社会性的文化积淀”之间的矛盾。化人的内容,若是负面的、消极的,则会对人的心灵造成蒙蔽。这也即为何中国古代先哲倡导“致良知”——异化人性的世俗越是积淀,人的良知就越容易被蒙蔽,从而也就越需要“致良知”。教育的创造性和积极性,体现在它用以化人之内容方法的创造性,体现在它能为人们“致良知”提供积极助力。教育的个适性,在于它尊重生命的个性,强调人格的独立发展,锻炼个体自我积淀和自我生成的能力,培养批判、求异和逆向的思维习惯,鼓励自我突破,成就个体生命的独特精彩[8]。此外,后天的创造性个适性教育,能帮助个体生成“新生命”,以应对先天的基因“指令”,亦敦促个体通过后天努力,突破阶层环境的封锁和困难因素的积淀。创造性的或个适性的教育生成,始于积淀,却不总是“忠于”积淀,它有时是发生在个体身上的“突破”或“嬗变”,有时仅是简单地停止过去的“愚蠢”。教育应是个适的,也在于它倡导以“价值导向”替代“价格导向”作为现代社会的发展定位——小众化、差异化、个性化、精工细作的社会模式演进,需要在粗犷式、温饱型、大众化、同质化的社会生态积淀中完成转型。

其三,教育过程是厚积“规律证据”并推陈出新的过程。积淀与生成,随时都在进行,随时都在实现相互转化、发生联结作用。厚实积淀之下的巨大生成,足以颠覆一个或多个世代:牛顿、爱因斯坦、法拉第、乔布斯、杨振宁、马斯克……但我们必须清楚,若没有之前的厚实积淀,这些先驱者们,或者说他们的伟大研究成果,就不可能生发出来。积淀的结果,是知识的统合、是经验的集成,而生成的过程,则必须依靠人之悟性与灵性,必须依赖人之体悟、整合以及活用知识的能力。显然,这两者是联结的。值得一提的是,尽管新生之物往往比原生之物更接近客观本质或事实真理,但它只是作为趋近规律的证据,而非作为实际真相的证明。美国伯克·约翰逊(Burke Johnson)提出的证据准则(Principle of Evidence)认为:因为真理都是相对的,随时都可能被颠覆,所以每当你想使用“证明”一词,请使用“证据”来代替[9]。当“证据”越来越多,积淀就越来越厚,离真理就越来越近,新成果的创生,也就越来越成为可能。教育对此应有正确的认识。同时,教育应当引导人们,明辨“颠覆性生成”与“破坏性生成”的区别,尽可能规避生成的负面影响,同时让生成的积极成果惠及大众。全面而厚实的积极性生成,会形成百花齐放的蔚然春天,中国的百家争鸣,西方的文艺复兴等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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