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国际志愿者培养与选送策略研究

摘   要：国际志愿者是一国参与全球治理的关键人力资源之一。“二战”后，日本将对外援助视作修复外交关系、重返国际舞台，以及谋求国际话语权的重要途径。日本国际协力机构依托受援国的定向需求，组建了以年轻人为中心的青年海外协力队与以经验者为中心的专家海外协力队，并面向南美等地区专设日系社会青年协力队和日系社会专家协力队。日本通过顶尖高校的通识教育、特色高校的专设项目和日本国际协力机构的内部育成模式确保多层次的国际志愿者培养路径。与此同时，依托多样化的选送路径和多层次的支援保障，日本逐渐形成集培养、选送、保障为一体的国际志愿者体系，在推动日本参与国际开发援助、开展全球化青年培养，以及促进双边友好亲善方面具有重要价值。

关键词：日本；国际志愿者；全球化人才；全球治理

中图分类号：G642         文献标志码：A         DOI： 10.3969/j.issn.1672-3937.2025.01.04

在世界多极化与全球化不可逆转的时代，向发展中国家培养与选送具有扎实的专业知识、高昂的奉献热情，以及深谙全球治理本质的国际志愿者，对于一个国家承担国际责任、增强全球影响力、维护双边关系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二战”后，大力开展对外援助成为日本修复双边外交关系、恢复国际声誉，以及重返国际政治舞台的关键政策之一，而这依赖高质量的国际志愿者培养与选送体系。日本重视国际志愿者作为对外援助事业的重要载体作用，先后成立青年海外协力队、专家海外协力队、日系社会青年协力队、日系社会专家协力队四类国际志愿者（以下统称为“海外协力队”）。[1]日本外务省管辖下的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着力优化“海外协力队”的招募渠道与选送程序，构建出集培养、宣传、募集、保障为一体的国际志愿者体系。“海外协力队”在日本对外援助事业中被称为“看得见脸庞的人”，承担现场支援、理念传播、友好亲善、人才育成的特殊职能，是日本国际志愿者的典型代表。截至2023年，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已向全球95个国家和地区选送了超过5万名国际志愿者，覆盖商业、农业、教育、医疗、矿工、能源、公共福利等九大领域的120类职业。[2]

本文以日本国际协力机构中的“海外协力队”为分析对象，探析日本不同高校在承担国际志愿者培养中的价值定位，并结合日本国际志愿者选送与保障的政策实践，试图揭示日本集培养、选送和保障为一体的国际志愿者模式，以期为我国高校培养相关人才提供经验借鉴。

一、历史演进

（一）兴起与形成时期（20世纪60—70年代）：修复战后外交关系的被动抉择

“二战”后，为了扭转战败国的不利形象，修复与各国的外交关系，1965年，以美国“和平部队”构想为契机，日本决定在国内“青年奉献队”的基础上组建“青年海外协力队”，并制定《青年海外协力队大纲》，决定面向发展中国家选送国际志愿者。[3]同年，日本成立青年海外协力队事务局，并向菲律宾、老挝、马来西亚、新加坡4国派遣首批海外协力队员，拉开了日本国际志愿者事业的序幕，旨在帮助日本走出战争阴影，服务重建战后经济和重返国际社会。

20世纪70年代，鉴于“苏攻美守”的冷战态势，美国赋予日本更大程度的外交自主权。1973年，日本提出“超越不同政治制度的国际合作”口号，其对外援助的范围开始超越亚洲。[4]1974年，日本成立国际协力事业团，《国际协力事业团设置基准法》规定“海外协力队”具有开发援助、青年育成、友好亲善三大使命，并将其定位为国民参与的公共事业。[5]为推动国际志愿者选送事业向制度化方向发展，国际协力事业团先后设立“广尾”和“驹根”两大训练基地，负责开展海外协力队员派遣前的语言和安全培训，初步形成国际志愿者选送体制。与此同时，为扩大国际影响力，海外协力队逐渐超越亚太地区，其派遣地域延伸至非洲、南美洲、大洋洲地区，派遣人数不断递增。[6]

（二）发展与完善时期（20世纪80—90年代）：谋求政治大国的战略应变

20世纪80—90年代，随着日美同盟关系的加强，以及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际地位的确立，日本的对外援助理念开始从纯粹的“经济型”援助转向“政治与战略型”援助。[7]中曾根内阁多次表明，日本要做一个与其经济实力相称的政治大国，在国际事务上拥有更大的发言权。[8]为此，1985年，日本进一步增加对国际协力事业团志愿者计划的资金投入，并设立“海外青年开发”项目，面向日裔聚集的南美地区选送青年协力队员。此后，鉴于不同地区人才需求的不同，国际协力事业团先后组建了以经验者为中心的专家海外协力队，并面向南美地区创建了“日系社会”海外协力队，形成了青年海外协力队、专家海外协力队、日系社会青年协力队、日系社会专家协力队四大类型的国际志愿者体系。[9]

随着海外协力队员数量的增加，为提升其业务能力，1994年，国际协力事业团增设“二本松”训练基地，构建了“合宿”为主要形式的派遣前训练体系。在20世纪90年代“入常外交”方针的驱动下，1992年，日本“海外协力队”的派遣地域扩展至东欧国家。为了谋求通过“非洲攻势”与“中东计划”换取“入常”支持，日本加大对非洲、中东和拉美地区的对外援助。[10]由此，该时期海外协力队员的招募人数急速上升，并在1994年达到11，832人顶峰。[11]此后，随着泡沫经济崩溃引发的经济低迷，日本开始收缩对外援助规模，其海外协力队员的招募人数也开始回跌。

（三）深化与扩展时期（21世纪以后）：增强全球影响力的外交博弈

进入21世纪，面对国内经济的持续低迷与“入常”受挫现实，日本采取数量上收缩、理念上扩展的对外援助策略，其“海外协力队”的目标定位也发生了一定转变。[12]2002年，日本外务省将“海外协力队”原有的“青年育成”使命变更为“全球视野与本土反哺”，旨在通过海外协力队计划培养全球化人才，同时助力国内的地域活力与经济复苏。[13]在管理体制方面，2003年，日本外务省将国际协力事业团整合为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全权负责海外协力队的管理与运营。此外，日本于2007年修订《独立行政法人日本国际协力机构法》，将海外协力队员的援助重心从经济和技术援助转化为以消减贫困、发展基础教育、提高生活水平为中心的人道主义援助。[14]

日本“海外协力队”的派遣模式也由关注数量至上转换为质量优先，并在选送渠道方面进行了扩展。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先后创设“在职教师特别参与制度”“地方自治体协作计划”“大学协作项目”“民营企业合作计划”，改变了以往以政府公务员为主体的单一派遣类别，形成了“产官学研”多元主体相互协作的派遣模式。[15]在派遣重心方面，2023年以来，日本《外交蓝皮书》首次引入“全球南方”概念，逐步扩大对于东南亚、非洲、中南美洲等地区新兴发展中国家的国际援助规模，以拉拢其进入七国集团阵营，减少对于中国的依赖。与此同时，日本时任首相岸田文雄重提中日战略互惠关系，明确将中国定义为“前所未有最重大的战略挑战”。因此，日本国际志愿者的派遣地区呈现二元性，一方面将全球南方国家列入选送海外协力队的重点地区，力图增强对于新兴发展中国家的全球影响力；另一方面，仍然坚持以“亚太”为中心，以应对中国崛起带来的挑战。

二、培养模式

（一）以顶尖高校为代表的国际志愿者通识教育模式

以东京大学、京都大学、一桥大学为代表的日本顶尖大学因其卓越的人才培养水平和崇高的国际声誉，培养全球社会的领导者。日本顶尖大学通常将国际化育人理念融入其办学方针之中，并不专设国际志愿者培养课程，而是采用“通识课程＋专业基础＋海外实践”的课程设计培养国际志愿者。例如，2014年以来，作为建设“超级国际化大学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东京大学面向本科生发起“全球领导力计划”（Global Leadership Program，GLP），目标是每年培养能在国际志愿与国际组织领域展现作为的100名全球领导者，并专门开发“全球创新和领导力教育课程”。[16]

从课程设计来看，“全球创新和领导力教育课程”强调理论与实践结合，共包括通识课程、指定课程、实践研究与海外项目三大板块。在本科前期课程中（1～2年级），设置“全球教养”“课题解决能力”“实用外语能力”三大通识课程，要求学生在掌握国际前沿热点、政策分析、危机管理和外交学等专业知识的基础上，至少取得英语及第二外语能力证书。在本科后期课程中（3～4年级），聚焦学生的国际实践能力，依托东京大学丰富的海外合作学校、国际组织、海外协定机构等国际资源，支持学生通过海外实习和课题实践研究提升外语沟通能力、掌握跨越学科的协作能力，以及培养解决全球化问题的思维，并为学生的海外学习提供资助。此外，学生需要在本科后期课程中修得各2学分的“实践研究”“海外实习项目”，以及各1学分的“全球领导力讲座”和“通识讲座”。以2023年的GLP指定科目为例，“全球创新和领导力教育课程”共设置超过200门课程，其中既有以比较文化论、国际关系学、社会生态学为代表的基础知识课程，也包括地缘政治、国际冲突在内的专题研讨，国际性课程资源丰富。

（二）以特色高校为代表的国际志愿者定向培养模式

日本部分具有独特办学理念与较强学科特色的知名大学或专科学校依托与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开展的技术指导、调查研究、实习项目、协作课程、项目评价等专项合作项目，一般通过设立国际志愿者培养计划、开设国际志愿活动实习项目，以及举行国际志愿者短期研修班的形式，向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定向培养国际志愿者。2014年，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发起“大学合作志愿者派遣计划”，先后与29所高校签订合作协议，依托高校的师生资源与学科优势，定向培养国际志愿者（见表1）。[17]高校国际志愿者定向培养项目的选派期限具有灵活性，一般在学生暑假开展，学生也可通过高校休学制度参与国际志愿活动。协定高校大多开设国际志愿者“特别项目”，实施“通识＋专业＋研修”的国际志愿者培养课程。

以日本上智大学为例。2015年7月，上智大学设立国际援助人才培养中心，旨在以“与人共生、关爱他人”为精神内核，培养能够在国际援助领域发挥积极作用的国际志愿者。[18]2018年，上智大学国际合作人才培养中心设立“紧急人道主义援助课程”，主要为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培养紧急人道主义援助人员。作为一项短期的密集型培训课程，“紧急人道主义援助课程”的参与对象既有上智大学的在读学生，也包括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录取的海外协力队员，还包括对紧急人道主义援助感兴趣的高中生，具有开放性的特征。

从课程设置来看，“紧急人道主义援助课程”分为春季和秋季课程，旨在让学生掌握从事紧急人道主义援助工作的基本知识和技能，并运用在以后的职业生涯中。春季学期的课程旨在让学员了解紧急人道主义援助的范围和原则（如中立性和公正性）、援助的结构、最新趋势和具体问题，并主要集中在安全保健、体育运动、基础教育、食品卫生、性别平等以及可持续发展等领域。秋季学期的课程主要聚焦紧急人道主义援助的专业技能，如应对突发事件的项目管理、人道主义紧急情况下的媒体关系与谈判和安全管理，以及为人道主义紧急情况筹款等。“紧急人道主义援助课程”的授课教师均为在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日本国际协力机构、红十字会和私营部门中具有紧急人道主义援助一线经验的专业人士。

（三）日本国际协力机构的“内部育成”模式

随着日本对外援助视角从经济、技术援助转向促进和平、消除贫困、性别平等、环境保护等全球性议题，为了面向关键领域选送高度专业的国际志愿者，日本国际协力机构探索出以“内部育成”为主导的定向培养路径。所谓“内部育成”是指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利用自身庞大的合作网络与职业训练体系培养“职业型”国际志愿者。事实上，日本国际协力机构面向社会和高校公开募集的海外协力队员通常参与的是一项短期志愿活动，因而具有较大的流动性和更替性。与之相反，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内部育成”的国际志愿者既是海外协力队员的重要补充，同时也是日本国际协力机构的在职人员，因此更具有专业性和稳定性。

一方面，日本国际协力机构面向新入职员工开设一系列国际志愿者研修课程。研修期间，新入职员工将获得从事国际志愿活动的基础知识，了解日本国际协力机构的工作和组织概要，以及实际工作所需的各种知识，包括外语技能、谈判技巧、合作能力、跨文化理解、项目管理能力等知识。在此过程中，日本国际协力机构“内部育成”模式要求“职业型”国际志愿者入职2年内参与3个月以上的“在职培训”（On-the-Job Training），其中包括走进援助现场的海外志愿训练，获得与受援国政府、专家、志愿者、顾问、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私营企业等利益相关者的对话与协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