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学地方创生战略： 协同大学与地区的可持续发展

摘   要：2015年至今，日本在高等教育领域实施的地方创生战略，旨在缓解东京圈人口过度集中的现象，并应对地方人口持续减少的问题，推动地方大学成为促进地方可持续发展的知识和人才中心。文章考察“地方创生综合战略”对地方大学建设与地方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影响，具体分析了该战略如何通过政策、人才—知识、组织三个方面来促进人口转型和人才集散，强化知识传播与技能提升，并且改善大学与地方需求的对接。研究发现，通过政策支持、人才培养和组织协同，大学与地方政府和企业的合作为地方经济注入新的活力，并促进了知识与技能的传播。文章特别关注“校地协同”模式和COC+计划的实施，展示这些举措如何帮助地方大学在促进地方创新和社会发展中发挥核心作用。整体而言，尽管存在一些策略实施问题，“地方创生综合战略”提高了地方大学的教育和研究质量及其适应性和实用性，加强了大学在地方创新体系中的中心地位，为地方的振兴提供了有力的支撑。中国台湾地区借鉴日本地方创生经验，在政策创新、产业振兴、智慧城乡建设和高校参与等方面形成了具有本地特色的发展模式，特别是通过“大学社会责任”计划构建校地协同体系，推动地方振兴与国际合作，为高等教育参与区域发展提供了多元路径和重要启示。

关键词：地方创生；地方大学；日本；大学—地区协同发展；可持续发展

中图分类号：G649         文献标志码：A         DOI：10.3969/j.issn.1672-3937.2025.01.06

2015—2021年，安倍晋三政府实施“地方·人·就业创生综合战略”（以下简称“地方创生综合战略”），目标是缓解东京圈人口的过度集中和减缓除东京圈以外地方人口持续减少的发展不平衡现象。大学在推动自身转向可持续型大学的同时，也通过创新发挥大学各项职能不断提升对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贡献度。大力发展地方大学是对日本整体面临的可持续发展挑战的回应。这种挑战集中表现为人口老龄化、首都人口过度集中（人口过密化），以及地方人口不断减少（人口过疏化）问题。在地方创生综合战略框架下，在文部科学省、内阁府、科技振兴机构的大力支持下，大学与地方政府、企业等多元主体合作实施“地方创生综合战略”，将大学建设成为引领和支撑所在地区可持续发展的知识中心和人才中心，并在东京以外的城市和地区营造良好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以激发地方创新活力、吸引年轻人才。该战略在2020年进入第2期实施。其中的大学建设导向由第1期注重“振兴地方大学”转为注重“建成富有魅力的地方大学”，而在建设任务上延续和拓展知识和人才的“双中心”建设方案。2022年，日本政府实施应对社会形势和科技发展的“数字田园都市国家构想综合战略”，替代“地方创生综合战略”，延续地方创生相关举措。[1]地方创生战略实施十年以来，有效增加人口向地方的流动，提高地方团体对地方发展的意识和行动，促进地方政府的财政、人员和资讯方面相关举措的推行与完善。[2]

本研究探讨了日本的“地方创生综合战略”对地方大学建设的影响，主要考察如何通过政策、人才—知识、组织三个方面促进人口转型和人才集散、强化知识传播与技能提升，以及改善大学与地方需求的对接，进而促进大学与地方协同的可持续发展。本研究重点分析日本大学的“校地协同”模式和COC+计划①，探讨教育政策、人才培养、产学研合作，以及校园生态建设在支持地方创新和社会发展中的作用。

一、“地方创生综合战略”中的大学建设

日本大学与所在地区协同发展的“校地协同”主要表现为地方政策与高等教育政策在合作应对共同挑战过程中的协同，具体表现在大学和地方在人才培养和知识发展上相辅相成的协同举措与行动。为了解这种协同，需要了解日本大学的组织分类与区域分布。在日本，东京圈外的大学称为地方大学，特别是为地方创生作出贡献的大学，以区别于东京圈内大学。地方大学涵盖各种类型高校，既有研究型大学，也有教学型大学和教学研究平衡型大学。根据日本政府统计数据，2023年日本47个都道府县一级行政区划共有高校在校生294.6万人，共有高校810所，包括国立大学86所、公立大学102所、私立大学622所；其中，东京都共有高校在校生77万人（占总数26%），高校144所（占总数18%），包括国立大学12所（占总数14%）、公立大学2所（占总数2%）、私立大学130所（占总数21%）。[3]

在日本“地方创生综合战略”中，大学扮演关键角色，主要体现在建设地方知识中心、为地方吸引和留住人才，以及在地方培养高度专业化人才等方面。通过建设开放式大学、加强与地方的合作与联系，大学可以培养能够促进当地产业振兴的人才，并通过实施奖学金计划、限制大城市大学招生等措施，吸引和留住人才在地方发展。不仅如此，大学还应加强与地方政府和企业的合作，实施实践能力培养项目与职业教育项目，并推动海外留学和国际交流，以培养全球领导型人才，促进地方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繁荣。

在第1期（2015—2020年）和第2期（2020—2021年）的日本“地方创生综合战略”中，国家对大学的角色和任务做出设计。如表1所示，在第2期中，大学更加强调建设地方知识中心、为地方吸引和留住人才，以及在地方培养人才方面的具体行动；更加注重实践，通过开放式大学、无息奖学金、限制大城市大学招生、职业教育等方式，直接促进地方经济振兴和人才流动，体现了“地方创生综合战略”在执行层面上的调整和深化。“地方创生综合战略”的大学建设任务在细化和实践性上更具前瞻性和针对性，更有助于实现该战略的长期发展目标。

二、高校的回应：国立大学的生态建设

2013年，日本政府推出《国立大学改革方案》，要求国立大学在“世界最高水准的教育研究（世界）”“特定领域的世界水准研究（特定）”“成为地方活性化的中心力量（地方）”三类功能中选择一项作为自己的主要发展方向。[5]根据2015年公布的结果，选择“世界”功能的大学有16所，包括日本7所旧帝国大学和地方强校；而55所大学选择了“地方”功能，占总体的64%。[6]2019年，文部省推出《国立大学改革方针》，该方针以中央教育审议会“面向2040年的高等教育提升计划”所提出的高等教育未来为基础，目的是加强文部省和国立大学对第4期中期目标和中期计划的讨论。[7]之后，各所国立大学制定第4期中期计划，确立2022年4月1日至2028年3月31日的学校建设目标和计划，体现了国立大学的定位和在地方建设中的关键角色，即在知识密集型社会中，国立大学作为社会变革的驱动力，发挥着引领知识和人才的集聚作用，并成为创新知识和人才的聚集中心；作为地区的教育研究中心，国立大学应该发挥作用，挖掘各地区的潜力，为地方创生作出贡献。

国立大学在支持社会和地区发展中提供高度专业化的支持。首先，通过加强与地区的合作，如通过“地区合作平台”制定地区规划，推动开放教育和持续教育发展，提供教育机会，以及利用科学信息网络（Science Information Network，SINET）连接学校，实现国立大学和学校的协作。其次，国立大学应当承担地方创生的核心责任，活跃地方经济。国立大学需要与地区和产业界加强合作，推进高等职业教育的发展，以满足社会的高度专业化职业需求。最后，为赢得社会信任，国立大学需要实施严格的评估制度，积极进行信息传递，引入并充分利用大学和投资者的关系（Investor Relations，IR）来提高透明度和沟通效率。国立大学需要推进与社会和地区的紧密联系，为社会和地区发展提供有力的支持和动力。

通过对国立大学的第4期中期计划的分析[8]，可以发现，国立大学通过加强教育、学术、产学研合作、校园生态建设，回应“日本地方创生综合战略”和《国立大学改革方针》中规定的大学角色。学校生态建设核心为“人才—知识”，即大学通过创新整合内部教育和研究相关人才、财物、信息、声誉等资源，以培养人才来实现创造、传播、转化和应用知识，从而促进社会可持续地进行创新与变革。由此，“人才—知识”构成了大学可持续性的核心，大学则构成了地方可持续发展的支柱。

在教育生态建设方面，强调人才培养和评价的制度环境建设。在人才培养制度方面，各校强调需要在传承本校独特的教育精神与治学氛围的同时，按照国际型、社会型、研究型三个类别分类开展人才体系建设和相应的制度建设，特别是强调将人才培养评价与社会实际需求相对应，对学生的学习志趣与能力进行综合评价。在学术生态建设方面，主要举措是促进跨学科研究、强化优势研究领域和发展新兴学科领域、构建国际化研究中心、优化管理和经费制度、吸引年轻研究者、树立学术规范等。在产学研合作生态建设方面，主要采取了加强与产业界合作网络、实现与私营企业的联合研究、实施产学共创教育三项共性举措。在校园生态建设方面，主要采取了建设绿色校园、数字校园、包容性校园三项举措。与欧美大学相似，日本大学也积极倡导将学校，特别是校园作为社会创新实验室。很多日本大学都是没有围墙的开放校园。尽管大学楼宇等建筑设有门禁的进入资格限制，大学在建筑上比较自然地融入所在城区和社区。上述三类校园建设都构成了社会建设的重要创新，紧密关联着推进社会的绿色转型、数字化转型，以及营造包容、平等与尊重等社会价值的社会可持续发展宏观目标。

在大学入学率、18岁人口和外部资金状况方面，地方大学与东京、大阪、名古屋三大都市圈相比存在显著差异。地方大学面临人口减少带来的地方活力不足，与都市圈争夺优秀人才的困境。在此背景下，地方大学的目标是成为知识的中心，培养和留住具有地区特色的人才，成为支撑地区经济和社会的基础。为实现这一目标，地方大学需要加强功能，注重根据地区特性和需求开展人才培养、创新创造和社会实践；密切与地方政府、地区产业等相关方合作，推动STEAM人才的培养，拓展实习和继续教育机会，助力地区产业转型升级；通过推进数理、数据科学、人工智能教育等关键领域的发展，积极利用在线教育等新兴技术手段，实现“社会5.0”的构想，为地区创造新的产业增长点和就业机会，成为地方振兴的核心引擎。[9]

大学与政府合作推动地方发展。弘前大学设立地区创生本部，积极利用地方特性，制定并推进地方创生方案。[10]针对青森县居民寿命短的问题，弘前大学与青森县弘前市等展开合作。自2005年开始，项目团队持续收集弘前市岩木地区居民的健康信息，2013年，这个项目被国家采纳。此后，弘前市通过岩木健康促进项目，利用大规模健康检查数据（约3000项），进行疾病预防法研发，并推进商业化进程，包括自治体健康宣言、企业健康宣言、学校健康课程等，以及利用最新技术进行健康数据分析、磁共振成像（MRI）检查等内容。基于研究成果，项目团队引导当地居民做出行为改变，如改善饮食和运动习惯，增加蔬菜摄入量，以及提高各种癌症的筛查率，以此提升地区健康素养。未来，岩木健康促进项目将建立健康资本的良性循环，加强对健康的投资，改善地方的福祉体系。[11]

校企合作推动地方振兴。在三重大学取得博士学位的浅井雄一，接手了创立于1907年的家族企业，该企业主要从事植物和苗木的生产批发业务。浅井雄一在此基础上，开拓了番茄栽培这一新业务领域。他巧妙利用地方工厂的废热，实现了暖通、冷通和除湿，企业借此迅速发展，成为行业内领先的番茄种植与销售企业。2018 年，浅井雄一的企业与株式会社电装（DENSO）携手，共同创立新企业，致力于开发下一代设施园艺模式。与此同时，三重大学与地方企业合作，推进最先进的农业项目。这一合作成果斐然：不仅创造了约 90 个就业岗位，为残障人士搭建展现才华的平台；还实现了国内高收入农业的最高水平，达到 2300 万日元，这一收入超过水稻种植业的 150 倍。为确保全年稳定的就业机会，项目在冬季日照量较低时，采用 LED 照明进行补充。此外，该项目基于可再生森林资源，构建零能量损耗的可持续商业模式。[12]

三、校地协同促进政策：COC+计划

面对人口减少和经济萎缩的负面循环，以及年轻人从地方流出的现象，日本推出“地方创生综合战略”和配套政策。其中，COC+计划涉及范围最广，执行时间最长，影响最为深远。2015年日本“地方创生综合战略”制定之后，COC更名为COC+。COC+计划是由地区知识中心大学负责的地方振兴推进项目（见表2），从2015年度开始，事业责任大学（COC+大学）与参与大学、地方公共团体、企业等（以下称“事业合作机构”）合作，推进地方创生，同时，进行必要的教育课程改革，以培养符合当地需求的人才。该计划的目标之一是将参与大学的地方就业率提高10%，补助金额也从每个计划2亿日元提高到每个计划2.7亿日元（总额5年）。[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