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准父母的配角位置,参与孩子的人生故事

作者: 杨景歆 谷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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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面对未来人生的每个节点时,‘不要后悔,随时可以做出改变’才是孩子能够作出选择的关键。

女儿灯灯的出生对于黄天怡而言,是“参与一个故事的最高形式”。在灯灯的成长中,作为母亲的她选择以配角的身份参与孩子的人生,并在生活里不断思考、改进与孩子共处的方式;在属于自己的旷野上,她以主角的探索欲和行动力,从制片人跨界成为译者,不断探寻着更多面的自我,向多元的人生勇敢迈进。

为孩子提供更多构建世界的砖块

“顽童”是儿童文学史上不朽的母题。在儿童经典读物中,存在着许多备受小读者喜爱的“顽童”形象,如走入奇幻境地的爱丽丝,永远不会长大的男孩彼得·潘,力气超群、大大咧咧的长袜子皮皮。他们不具深刻的教育意义,甚至突破了儿童文学长期以来所要表达的教育和道德主题,却能充分传达游戏精神,引起小读者的共鸣。这些“顽童”所体现出的独立人格与生命力,吸引着黄天怡投身儿童文学翻译事业,通过与“顽童”母题的深度接触,她更加尊重、关注孩子成长中自由发展的天性。

比起塑造主流叙事范本中的“好孩子”,在黄天怡看来,允许孩子富有多面性地成长,使他们在纷繁的选择中拥有自信心和决策力更为重要。孩子要学会多元地理解世界,而阅读为他们提供了“构建世界的砖块”。不同的叙事宛若形态各异的砖块,“孩子得到的砖块越多,将来构建出属于自己世界的可能性就越大。如果手中只有两个砖块,他就只能反复地使用,创造便也无从谈起”。《汤姆·索亚历险记》在19世纪末的美国高中是禁止上架的,马克·吐温笔下的主人公汤姆·索亚是一位顽皮、常常逃学闯祸的男孩,角色设定下的故事走向与当时“好孩子”的叙事标准大相径庭。但随着儿童地位的提升和教育观念的转变,这样新颖的、反叛的叙事被频繁模仿和再现,反而使后人看到更多隽永的哲理。越来越多“顽童”形象的涌入,为孩子们打开了自由发展的大门,鼓励他们保持好奇心和探索精神,也为成人疏通了理解儿童的道路。

每个人心里都有过彼得·潘一般自由冒险、尽情游戏的童年梦想。作为《彼得·潘》的深度爱好者,黄天怡渴望以译者的身份带大家重返永无岛,带领小读者追求自由的心灵状态、解放被压抑的天性。小时候,黄天怡看的《彼得·潘》和《汤姆·索亚历险记》是繁体竖版的,存于黄天怡印象中的译本,用词生涩拗口,却不乏古老的韵味。在真正着手翻译时,她察觉到旧译本中常出现的问题——受限于时代,许多译本在忠实还原细节上会有所欠缺。借助当今互联网的便利条件,通过广泛查阅资料,她将内容精准到19世纪的服装、船只样态等,把错误的部分都一一修正。

“经过反复翻译的经典儿童文学,想要吸引现代的儿童青少年看进去,在表达方式上也要注重更新换代。”随着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孩子们认知世界的渠道在逐渐拓宽。但在短视频快节奏、通俗化的干扰下,他们很容易走进“快餐式阅读”的陷阱,从而影响对内容的深度理解和思考。在翻译时,黄天怡十分注重长句和主语的调整,将译文最大限度地调整到中文表达的“舒适区”,减少因语法问题而分散读者注意力的情况;同时,适当地保留作家行文中“古老的韵味”,将原著蕴藏的想象力尽情呈现,帮助孩子们在丰富的阅读体验中收获乐趣。

尊重孩子的独立人格,允许孩子基于想象力和创造力做出游戏行为,既是对孩子成长的认可,也是“顽童”母题的存在意义。这种不过度限制和规训儿童的观点,在孩子对读物的类型选择上同样适用。黄天怡对女儿阅读的习惯养成和选择偏好,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和开放包容的心态。她并不限制孩子的读书类别,“大人要想站在孩子的角度引导孩子读书,最好的办法就是谦逊,主要听孩子怎么说,对孩子的想法充满好奇更为重要”。

提及“顽童”,很多家长会心存疑虑:这些“坏孩子”的故事会不会没有营养?孩子会不会被主角顽皮任性的“坏行为”带偏?灯灯小时候,常常一到去幼儿园的时间就哭哭啼啼,黄天怡给她买了一本绘本,故事围绕着一位小朋友不喜欢去幼儿园的心情展开。一开始,黄天怡抱着用绘本教育灯灯的想法,想告诉她幼儿园的一天还不错,希望她看过之后能有所改变。黄天怡期待着欲扬先抑的主流叙事,但故事从头到尾都是在说幼儿园真的很讨厌。后来,它变成了灯灯最喜欢的一本书。神奇的是,灯灯也开始慢慢接受幼儿园。这使黄天怡认识到儿童阅读的意义不在于说教,而在于共鸣。“对于孩子来说,在这些作品的阅读中能够感到共鸣、获得快乐,这是十分重要的。阅读真的不需要肩负太多教化的功能,能让孩子从中看到生活,体会生命的美,这已经是最好的教育了。”穿梭在文字间,与无拘无束的“坏孩子”并肩游戏,能使孩子更加勇于尝试新事物和挑战自我,激发天性中蓬勃的生命力。

父母跟孩子的沟通是一场双人舞

灯灯出生前,黄天怡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在孕期完整学习了儿童发育、儿童护理的课程。但成为母亲之后,她依然会有很多手足无措的瞬间。第一次给孩子喂奶时,她因为不会而急得大哭;给灯灯洗澡时,孩子的脸一整个泡进澡盆里,她一边惊慌一边赶快把孩子捞出来。越来越多类似事情的发生,让黄天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面对种种育儿难题,她开始走向失控,持续地焦虑、自责。处于掌控心理中的黄天怡,十分渴望找到养育孩子的说明书。

在抑郁的边缘,黄天怡开始接触儿童发展心理学。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她从关注儿童身体转为关注儿童的心理,在心态的转变中认清了自己面对的局面,渐渐进入平稳期,也能够开始享受跟孩子的相处了。“关键是把重点放在自己身上,你就会进步、会成长。如果完全看不到自己,只一心想着怎么把孩子养好,你就会越陷越深,得到的都是负面的反馈。”

黄天怡很感激母亲这个身份,让她真正成为一个大人。当必须对一个小孩负责的时候,自己身上很多隐蔽的问题会浮现出来。生育让黄天怡连续几年在身体上感到疲惫、睡眠缺乏,一些旧有的病症暴露出来,她开始认真对待自己的身体。在经过生育前期的激烈冲突后,她和母亲的关系也得到了明显的改善,比以前更加亲密。走出重重育儿困境,黄天怡在翻译之余,也和好朋友做起了电台节目。她们以自己的育儿经历为例,力图说出妈妈们的心里话,抚慰更多困境中的母亲。

在和灯灯的相处中,通过一次次的尝试,黄天怡开始明白父母跟孩子的沟通是一场双人舞,不能只顾着自己跳,一味要求孩子来配合,父母也得配合孩子。保证孩子的安全、健康、学习自我管理,教会孩子为人处世的基本礼貌和边界,在黄天怡看来都是父母必须履行的义务。父母要在观察孩子习性的同时,树立家长应有的权威:作业必须完成、电视少看,短视频不许刷、可乐少喝……同时,在察觉到孩子犯错时,家长也应在训诫孩子的过程中,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我的秘诀是,如果你有五句话想对孩子说,最后两句不要提,强行咽回去”。当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情绪宣泄的状态,成年人有义务先调整自己,不要把孩子当成“出气筒”。

很多育儿的书中写到碰到跟孩子之间的问题,父母要积极地去解决。但在实际操作中,黄天怡发现,有些问题越是去跟孩子强调,结果就越会偏离,父母要相信孩子有自我修正的能力。有几次,灯灯会在黄天怡试图复盘的时候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样子,或者岔开话题,聊些其他的事。最初,黄天怡会坚持和女儿聊下去,后来她发现,灯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便也不再勉强女儿。“家长要以孩子为主,不是把所有孩子的事情都变成自己的事情——我是主导,我来跟你谈一下你的人生。父母要更多地倾听孩子的想法,如果孩子没有主动复盘一件事的欲望,那么这件事对孩子本身或许并没有十分重要。”

除此之外,灯灯教会黄天怡的,还有孩子对于妈妈无条件的爱。灯灯常常迅速地原谅妈妈。黄天怡偶尔带灯灯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卡一家餐厅,结果饭店关门了。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她都会安慰妈妈:“没事,我们吃别的也行。”黄天怡想,如果换作自己的话,可能会对孩子发火。但是灯灯对妈妈特别包容,她的爱给了黄天怡许多力量。

将终身成长的灵魂地图一一点亮

黄天怡进入武汉大学戏剧影视文学系的那年,校园剧社正在排演《恋爱的犀牛》。参演过几次后,被点燃创作热情的黄天怡走下舞台拿起笔,带着改编的剧本参加了大学生戏剧节,而后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2015年,她和导演系的同窗们一起挑战大银幕,以出品人和制片人的身份进军电影创作,并凭借电影《驴得水》获得第12届华语青年影像论坛年度新锐制片人提名。

走出与伙伴们共创的“乌托邦”,在对接不同团队的过程里,黄天怡渐渐发现,自己是个“社恐”,很难在跟不同人的接触中获取能量。仔细思虑后,她选择离开北京的工作团队,搬到丈夫马良居住的城市。

灯灯的到来,让黄天怡有了留下些什么的心愿,她想给孩子一个更了解自己的渠道,因为她也同样渴望了解孩子。“你为什么不去继续做文学翻译?”于人生的十字路口短暂驻足后,在丈夫的建议下,黄天怡开始着手儿童文学的翻译工作:“将来我的孩子能看我翻译的那些儿童故事,想想就觉得很幸福。”

对于灯灯的未来选择,身为母亲的黄天怡并不想以“过来人”的经验,对孩子过多干涉。她眼中的时代正在发生巨大的转变。随着互联网、AI、多元文化的涌入,孩子们面临的困境也在变化,越来越多的家长已然发觉社会单一标准给孩子成长带来的痛苦。比起塑造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成功”符号,让孩子从裹挟的教育军备竞赛中“脱嵌”,成为独一无二的自我更为重要。“人应该学习爬藤植物,在生长的过程中,也许会短暂地在空中摇摆,拿不定主意时就先固定一处,感到不舒服就再往别处走。”黄天怡愈发体会到,没有什么事物是难以撼动的,也没有什么处境是脱离不了的。在面对未来人生的每个节点时,“不要后悔,随时可以作出改变”才是孩子能够作出选择的关键。

黄天怡一直笃定,在灯灯的生命中,自己只能以配角的身份参演,不能喧宾夺主。而身为自己人生故事的主角,一直以来,黄天怡都害怕浪费时间。自从成为母亲,她感觉自己能做的事情变得很少,时间流逝得很快。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总会有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打破她原有的计划。但朋友的一句话点醒了她:“你精力真充沛,怎么做了那么多事?”在反省焦虑情绪的同时,黄天怡也渐渐调整着生活的节奏,马良也时常给予宽慰:“果子熟了的时候自然会掉下来。”

黄天怡喜欢心理学家卡尔·荣格的理论:个人的人格总是不断地向前发展的。人的灵魂就像一块偌大的游戏地图,很多地方还没有被点亮,还在等待着被探索、被发现。她希望能在学习做母亲的过程里,激发出新的一面,而后沿着自由开阔的人生之路,和灯灯一齐怀着好奇心探索世界、挑战未来。

对于一些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黄天怡存在着担忧,会想到孩子还小,如果将来世界变得千疮百孔,变得不适合人类居住怎么办;也会在日常生活中,担心食品安全问题给孩子造成影响。父母能为孩子做的十分有限,尽管对未来存在着诸多忧虑,但她明白孩子终究要学会独立面对。而她最大的希望是关于女儿灯灯的——“希望我跟她关系能一直比较好,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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