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生态视角下乡村校长的角色困境及成因
作者: 陆超 刘莉莉在广袤的乡村教育田野上,乡村校长群体以其独特的教育实践、坚韧不拔的品格以及高度的社会责任感,成为推动乡村教育变革与发展的重要力量。乡村校长是孤勇的前行者,他们不仅要面对教育资源相对匮乏、学生家庭环境复杂、社会认同与支持不足等现实困境,还需在有限的条件下,努力缩小城乡教育差距。他们的艰行之路不仅是对个人的挑战与磨砺,更是对乡村教育未来的深入探索与贡献。
乡村校长内忧外患的现实困境
乡村校长的现实困境是一幅深刻而复杂的图景,包括难以承受的角色之重、难以匹配的权责之困和难以摆脱的边缘之境。这些困境相互交织、相互影响,构成了乡村校长在推动乡村教育变革过程中必须面对的巨大挑战。
难以承受的角色之重
社会角色是连接个体与社会的桥梁,剖析乡村校长所扮演的社会角色,方能真切地领略到他们作为鲜活个体的真实与生动。在乡村社会中,乡村校长扮演着“边缘者”“妥协者”“配合者”“守护者”的多重角色,这些角色反映了乡村校长工作的复杂性和挑战性。
垂直管理场域中的“边缘者”。乡村校长与县域教育的权力中心——教育局之间,无论是在地理空间上还是行政管理上都保持着遥远的距离。基于我国现行的“条块管理模式”(“条”是指垂直管理部门,“块”是指平行管理区域),乡村学校处于垂直管理链条中最底端、最边缘的位置,与乡村学校直接联系的上级教育管理部门被称为“乡镇人民政府教育办公室”(以下简称“乡镇教办”,部分地区称之为“乡镇教辅室”等)。乡镇教办是乡村校长与教育局联系的主要桥梁,“上面的要求”和“下面的诉求”理论上都是通过乡镇教办来传达,但其实更多地只是对乡村学校下达通知要求。行政管理上的距离使得乡村学校对行政权力的影响力更为敏感、敬畏,对各类政策和通知的执行也更为彻底。
政府统筹规划下的“妥协者”。基础教育事务管理权限归属县域,在县政府的全面规划与资源配置过程中,乡村学校往往因其在行政体系中的边缘位置及不易转化为显著政绩的特点,而不自觉地成为被统筹的“妥协者”,其发展需求与声音在权衡各方利益时容易被忽略。例如某受访乡村校长表示,教育局方面迫切希望修缮学校大门、围墙及操场,但县政府表示资金不足,且经费由县里主导分配,因此双方常因预算及方案产生分歧。在调研中可以发现,在具体教育行政行为和影响力上,教育局的“胳膊”是拧不过县政府的“大腿”的。虽然教育局被认为是政府的一部分,但实际上两者之间也存在一定的冲突。在这种情况下,乡村校长更是缺乏话语权,不得不接受统筹安排。
平行组织场域中的“配合者”。在县级行政组织系统内,乡村学校要通过配合其他部门的工作以换取更多的社会支持。县里各个单位和活动的联系者总能拿出不同上级单位发出的通知,要求学校给予最大限度的配合。乡村学校成了各个行政系统的重要工作阵地,妇联、政法委、环保局、交通局等部门都要在学校开展活动,乡村校长扮演着“配合者”的角色,承受来自教育系统内部和其他行政系统的压力,他们既要保障正常的教学秩序,又要见缝插针地完成其他部门分配过来的行政任务。
乡村育人环境中的“守护者”。在乡村社会中,村民把乡村校长视为村里孩子们的“守护者”。许多父母为了生计远赴他乡务工,把一颗颗稚嫩的心灵和未完的梦想托付给了这片土地上的学校与校长。对于乡村校长而言,这既是无上的荣誉,也是沉甸甸的责任和压力。无论是学习上的难题,还是生活中的点滴困扰,甚至是情感上的波动,家长和学生都会自然而然地找到学校。此外,家校关系的处理也让乡村校长颇具压力,但凡在家校关系上处理得有失妥当,就会引起村庄舆论的波澜。对于乡村校长而言,是否得到村民们的支持是能否办好学校的重要一环。村庄舆论会对校长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村干部对校长的评价和支持于学校发展而言也极为重要。
难以匹配的权责之困
在沉甸甸的责任之外,乡村校长常常感慨自己处于“当家却不掌权”的微妙境地。校长们除了接受教育局的管理之外,还需应对来自卫生局、消防局、市场监管局等多个行政管理部门的“多头领导”,乡村校长则要在政策的夹缝中努力寻找平衡点。这些部门“各自为政”的任务与要求,有时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为了应付检查,校长们不得不耗费大量精力进行多方周旋。
更为棘手的是,乡村校长们提出的许多诉求是基于学校办学的实际需要,但因处在“合理却不合规”的尴尬境地而难以得到响应。例如一位乡村校长表示,当年计划建设新教学楼时,遭遇镇政府规定限制,要求教学楼距学校后河至少43米。此规定导致教学楼需设于操场中央,严重影响操场使用。校长尝试与基建办及教育局沟通,但均被告知须严格遵守文件规定,无法调整。
在调研中发现,校长的专业逻辑与管理部门的行政逻辑经常存在冲突,此时乡村校长就不得不承受矛盾与协调的压力,在“维护学校利益还是遵从行政要求”的抉择中挣扎。因此,乡村校长们的工作不仅仅是教书育人那么简单,更是一场关于智慧、勇气与坚持的较量。他们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乡村教育的未来,期待有一天能够迎来更加合理、高效的管理体制。
难以摆脱的边缘之境
乡村校长就像远离舞台中心的舞者,站在舞台边缘竭尽全力地表演,但依然难以获得关注。他们渴望获得上级部门和社会各方的支持,但现实是他们处于组织和社会的边缘,他们在组织内的人际关系网络非常狭窄,联系沟通较多的始终只有乡镇教办。
乡村校长无法通过正式渠道来获得局领导及其他部门的关注,也就无法获得更多的发展资源。因此,为了获得“权力中心”的关注,他们只能通过自身人际层面的增权来获得更多机会,要搞好“教育局上下”的关系,要争取“领导的视察”,不然在组织中将一直处于边缘的地位。乡村校长这种非正式的争取,其实是以非正式的方式行使正式权力。
困境背后错综复杂的多元成因
乡村校长所面临的困境,其成因错综复杂,跨越了社会、教育系统内外部多个层面,深深融于社会变迁的洪流、教育系统的组织惯性以及行政管理的生态环境之中。
社会宏观因素
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城乡资源配置的严重失衡,使得乡村学校在资金、设施、师资力量等方面明显落后于城区学校,“人往高处走”的普遍心理驱动着大量乡村人口向城市迁移,这一现象也深刻影响了乡村教育体系。优秀的学生为了追求更好的教育资源与未来机遇,纷纷涌入城区学校,而优秀教师也因待遇、发展空间、子女教育的差异而流失严重。如此循环往复,乡村学校面临生源质量下降与师资力量薄弱等多重困境,形成了难以打破的恶性循环,严重制约了乡村教育的健康发展。
教育系统内部组织因素
关注结果评价而忽视增值评价。当前上级管理部门对学校和校长的考评体系相对单一,过分关注结果评价,忽视了增值评价的重要性。结果评价对于起点低、底子薄的乡村学校而言,显得尤为不公。如果仅仅以结果评价作为衡量标准,那么乡村学校在考评中自然难以取得优异成绩,从而被贴上“教育质量低下”的标签。它未能充分考量学校发展的基础条件与努力过程,难以真实反映乡村学校的进步与成长。这种评价不仅忽视了乡村校长在教育资源匮乏条件下的不懈努力和取得的相对进步,也严重挫伤了他们的积极性和自信心。
组织互动与组织分配的公平缺失。在组织互动方面,乡村校长也处于边缘化的地位。由于地理位置偏远、信息流通不畅以及资源的有限性,他们难以与城区学校的校长们建立起平等的对话与合作关系。这种互动的不平衡不仅限制了乡村校长在教育改革与发展中的话语权和参与度,也阻碍了乡村教育从外部汲取先进经验和创新理念的机会。此外,乡村校长在寻求上级部门的资源支持与问题解决时,受到高权力距离的组织文化影响,与上级领导的沟通比较受限,即使是在座谈会中,也难以获得平等的表达机会。
费孝通提出中国传统乡村社会存在“差序格局”。在“差序格局”的背后,是一种对稀缺资源,包括权力、资源、身份地位等进行不平等配置的模式。长期以来,教育资源与机会的分配更倾向于城区学校,这种不公平的分配机制也很大程度制约了乡村教育质量的提升。
教育系统外部组织因素
自上而下的任务转嫁与压力累积。在体制内,任务分配往往呈现自上而下的单向流动,这种层级结构容易导致任务转嫁现象频发。上级部门在面临繁重任务或紧急情况时,往往会将压力与责任逐级下放,形成任务链条的逐级传递。这些任务时间紧迫、工作量大,如同一座座无形的大山,沉重地压在任务链条最末端的乡村校长的肩上。这种长期超负荷的工作状态严重影响了乡村校长的身心健康,也制约了乡村教育的创新与发展。
管理部门的“条块分割”与“重管理、轻服务”。行政管理部门的条块分割,导致乡村教育管理过程中存在协调难度大、信息流通不畅等问题。各部门间职能界限分明,却缺乏有效的协作机制,使得教育资源和管理难以整合优化。加之管理部门存在“重管理、轻服务”的倾向,过于强调规章制度的执行与监督,而忽视了为乡村教育提供实质性支持与服务的重要性。“重管理、轻服务”的工作方式不仅降低了教育管理效率,也削弱了教育工作者为乡村教育努力的信心和动力。
破解乡村校长之困的重要意义
乡村校长的生存境遇,实际上映射出乡村教育的独特挑战与迫切需求,并直接影响着乡村教育的质量。乡村校长的困境意味着学生发展限制、优秀人才流失,甚至可能导致实现教育现代化和优质均衡发展目标受阻。关注这一困境,不仅是对乡村教育现状的深刻反思,更是对乡村社会经济发展的深远考量。
优质的乡村教育,不仅是乡村社会经济稳健发展的基石,更是让每一个生命都活得精彩、让每一个家庭都收获幸福的保障。优质的乡村教育,能够吸引家长与孩童的回归之心,使他们愿意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避免了远赴他乡、亲子分离的无奈与辛酸。在广袤的乡村大地上,教育也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授,它更像是一座桥梁,连接着过去与未来,将乡土情怀与现代视野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因此,关注乡村校长的生存困境,就是关注乡村教育的未来、关注教育与乡村发展的良性互动、关注乡村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我们需要进一步思考如何为乡村校长营造更好的发展生态,包括建立支持体系、完善管理机制、拓宽发展空间、提高社会地位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共同见证乡村教育的美好未来,为社会的整体进步与繁荣注入强大活力。